藤椅上的遗言

秋天的风带着凉意，卷着巷口老槐树的黄叶，轻轻落在青砖地上。王秀兰的咳嗽声比往日更轻了些，却也更频繁，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无力的滞涩。晓星端着温水走进房间时，看见奶奶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指节泛白。

“奶奶，您别动，我来扶您。”晓星快步上前，放下水杯，小心翼翼地托住奶奶的后背，垫上厚厚的靠枕。王秀兰喘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着晓星，嘴角牵起一丝微弱的笑意：“囡囡，今天太阳好，扶奶奶去院里坐会儿吧，想看看那棵老槐树。”

晓星鼻头一酸，强忍着眼泪点头：“好，我这就给您穿衣服。”她找出奶奶最喜欢的藏青色厚外套，一层层裹在奶奶身上，又戴上毛线帽，围好围巾，生怕一丝冷风钻进奶奶单薄的身体。扶着奶奶起身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奶奶的体重轻得像一片羽毛，骨头硌得她手心发疼。

院子里的藤椅早已被晓星擦得干干净净，藤条的纹路里还残留着岁月的光泽。晓星慢慢将奶奶扶到藤椅上坐下，在她腿上盖了条羊毛毯。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奶奶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蜡黄的脸色多了一丝暖意。

王秀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藤椅的扶手，粗糙的指尖划过藤条交织的纹路，眼神里满是缱绻的温柔，又藏着深深的不舍。“囡囡，你看这藤椅……”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气音，“跟着我几十年了，从你爷爷亲手编好它，到现在，整整四十二年了。”

晓星蹲在奶奶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奶奶，这藤椅质量可好了，您看这藤条还结实着呢，还能陪我们好多好多年。”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王秀兰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笑容里带着释然：“傻孩子，东西再好，也有老的时候，人也一样。”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眼神飘向远方，像是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光，“当年你爷爷编这藤椅的时候，还是个壮小伙子呢，手指灵活得很，编出来的藤椅又结实又好看。街坊邻居都来请他编，他总是乐呵呵地答应，不收人家多少工钱。”

“我记得小时候，我总坐在这藤椅上，听爷爷讲他编藤椅的技巧，看他用篾刀把藤条削得细细的，弯成好看的弧度。”晓星轻声说，那些温暖的记忆涌上心头，让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王秀兰握着晓星的手紧了紧，眼神变得格外认真：“囡囡，奶奶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奶奶要走了，要去见你爷爷了。”

“奶奶！您别胡说！”晓星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奶奶的手背上，“您会好起来的，医生说了，只要好好休养，就能慢慢恢复。我们还说好要一起去北京，去看天安门，去爬长城呢，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王秀兰抬手，用干枯的拇指轻轻擦拭着晓星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傻囡囡，哭什么呀，人终有一死，奶奶活了七十多岁，有你爷爷疼了一辈子，还有你这么孝顺的孙女，已经很满足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清晰地落在晓星心上，“奶奶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守着你爷爷，守着这个家，看着你长大成人。现在你工作稳定了，懂事了，奶奶也放心了。”

晓星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紧紧握着奶奶的手，生怕一松开，奶奶就会消失不见。

王秀兰喘了口气，慢慢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铜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藤编挂件，已经被摩挲得光滑发亮。她把钥匙塞进晓星手里，用力按了按：“这是……这是你爷爷的工具箱钥匙，他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收着。里面有他编藤椅的工具，还有他画的图纸。奶奶把它交给你，你要好好保管。”

晓星握着那把冰凉的钥匙，感觉沉甸甸的，像是握着爷爷和奶奶沉甸甸的爱与期盼。“奶奶，我不要钥匙，我只要您好好的。”她哭着说，泪水模糊了视线。

“囡囡，听话……”王秀兰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以后……以后奶奶不在了，你看到这藤椅，看到这钥匙，就像看到奶奶和爷爷一样。我们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你。”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力气，眼神里满是牵挂：“你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别太累着自己。找个疼你、爱你的人，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奶奶在天上……会看着你，会保佑你的。”

“奶奶，我知道了，我会听话的，我会好好生活的，我会找个好人，好好过日子，不让您担心。”晓星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向奶奶承诺，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王秀兰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嘴角带着一丝安详的笑容，像是睡着了一样。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搭在藤椅的扶手上。阳光依旧明媚，槐树叶轻轻摇曳，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却再也等不到主人的回应。

“奶奶？奶奶！”晓星试探着叫了两声，见奶奶没有反应，她的心猛地一沉，抱着奶奶的身体放声大哭，“奶奶！您别走！您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的哭声凄厉而绝望，在寂静的小巷里回荡，穿透了薄薄的墙壁，传到了街坊邻居的耳朵里。张阿姨正在院子里择菜，听到哭声，手里的菜篮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急忙站起身，朝着晓星家跑去：“秀兰妹子！晓星！怎么了？”

李大爷拄着拐杖，也急匆匆地赶来，后面跟着几个邻居。大家冲进院子，看到躺在藤椅上一动不动的王秀兰，看到抱着她痛哭流涕的晓星，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秀兰妹子……就这么走了？”张阿姨走到藤椅旁，轻轻碰了碰王秀兰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流下眼泪，“前几天还好好的，还跟我念叨着要给晓星做棉袄呢。”

李大爷叹了口气，拍了拍晓星的肩膀：“孩子，节哀顺变。你奶奶走得安详，没遭罪，这也是一种福气。”

晓星哭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奶奶说得对，人终有一死，但她还是舍不得，舍不得那个从小疼她、爱她、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奶奶，舍不得那个坐在藤椅上给她讲故事、教她做人的奶奶。

巷口的老槐树似乎也感受到了悲伤，叶子落得更急了，一片片飘落在王秀兰的身上，像是在为她盖上一层金色的绒毯。藤椅静静地立在那里，承载着几十年的时光，见证着一场生离死别，也守护着一份深沉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