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告白
八月十五,月圆前的最后一个退潮夜。
渔镇东角的礁石群露出黑脊,像一条搁浅的鲸。雷狮把越野车停在栈道尽头,没开车灯,任月色铺陈;安迷修跟在后面,手里拎一只很小的保温壶,壶里是剩下的半壶梨汤——已被海风吹得微凉,却仍带着桂皮甜香。
他们没说话,鞋底踏在潮湿的礁岩,发出"嚓——嚓——"的节拍,像两条并肩的指针,终于肯走在同一格时间。
潮声很远,又很近。月光把海面压成一面冷银色的表盘,浪头一下一下拍在礁脚,仿佛替谁数着秒,却又不肯数完。
安迷修先停下脚步,俯身把那只旧式户外表放在最高的一块礁石上——表盖打开,断秒针仍停在02:29,像一段被剪断却舍不得丢弃的发条。
他抬手,示意雷狮:一起。
雷狮没问,单膝蹲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很小的、螺旋纹的贝壳——是那只在钟表铺被做成"听海表"的剩余部分。
他把贝壳轻轻放进表盖内侧,月光下,紫色斑纹像一条极细的血管,静静躺在断裂的金属旁。
两人同时起身,并肩而立,影子被月色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平行的线,一路延伸到浪里。
先开口的是雷狮,声音低而慢,像怕惊动月光。
"我以前觉得,时间只能被提前、被截断,被02:29卡得死死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海面,"后来有人告诉我,秒针也可以被缝合,只要有人肯把断口对齐。"
安迷修侧头,看他一眼,轻声接:"那人可能还告诉你,对齐还不够,要让它继续走,得有人给它温度。"
雷狮低笑一声,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温度我给了,可方向是他定的。"
浪头打来,溅起碎银,落在两人脚背,像某种无声的应和。
安迷修弯腰,把保温壶拧开,梨汤甜香立刻被海风放大。他倒出两小杯,纸杯被风吹得微颤,却稳稳地被递到雷狮面前。
"急诊医生说,低血糖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补糖。"
他顿了顿,眼睛在月光下很亮,"但补完糖,第二件要做的事——"他轻轻碰了碰雷狮的杯沿,"是确认心跳还在不在同一频率。"
纸杯相碰,发出极轻的"叮",像有人在黑夜里拨了一下表盖,咔哒一声,盖住了所有倒计时。
雷狮没说话,只是仰头一口喝干梨汤,甜润液体滚过喉咙,他呼出一口白雾,像把过去所有被02:29卡住的呼吸,一次性吐尽。
贝壳在表盖里被风推动,轻轻转动,发出极细的"沙沙",像有人在远处撕一条旧绷带。
安迷修低头,看着那只静止的表,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秒针:"让它留在这里吧,留在这格潮汐里,不再倒数,只记录——"
他顿了顿,抬眼,"记录我们每一次同时心跳的时刻。"
雷狮喉结微动,伸手,指腹落在安迷修腕侧——那里,新的表针正在走动,稳定、安静,与月光同频。
他的声音低而哑,却带着被海浪也磨不钝的温柔:"那从今以后,我的心跳,归你调度。"
浪头忽然加大,碎银溅到两人小腿,像一场无声的掌声。
安迷修没躲,反而往前一步,肩膀与雷狮相抵,体温透过薄薄衬衫交换,像两条终于被缝合的血管,不再需要止血钳。
他侧头,唇角贴在雷狮耳廓,声音轻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02:29过去了,但潮汐还会回来——每一次回来,我都会在同一格时间,找到你。"
雷狮没回答,只是抬手,覆在他后颈,掌心温度滚烫,像把最后的倒计时,也一并融化。
月光更高,更亮,像一盏被调到最大亮度的无影灯。
两人并肩而立,影子被拉得很长,一路延伸到浪里,又被潮水一次次抚平,却始终没有分开。
雷狮低头,把额头抵在安迷修肩上,声音闷在布料里,却清晰地传入心跳:
"医生,我的时间,从今天开始,正式归你处方。"
安迷修轻笑,指尖在他掌背写下一个字——
"好"
像开了一张最简单的处方,却只有两个人能读懂—— 药品:同时心跳
剂量:无限期
用法:潮汐归来时,重复一次。
夜深,潮水渐远。
两人并肩往回走,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平行的线,一路延伸到越野车灯照亮的沙丘。
车门关合,世界瞬间安静,只有心跳与表针同步走动—— 咚,滴答,咚,滴答。
雷狮把额头抵在方向盘,声音低而哑:"回家?"
安迷修侧头,看窗外被月光镀亮的沙滩,轻声答:"回家,但不再数秒,只数心跳。"
越野掉头,车灯扫过沙丘,像给黑夜划出一道被缝合的线。
而那只留在礁石上的旧表,盖内贝壳被月光填满,不再冰冷,不再倒数,只静静记录——
每一次潮汐归来,每一次同时心跳,每一次……
他们终于肯把断口对齐,让时间,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