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码头之行带来的沉重，像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笼罩在苏幕遮心头。回到公寓，空荡荡的房间更显寂寥。聂九罗将她送到楼下便匆匆离开，似乎要去处理陈福和与邢深商议后续。炎拓发来信息询问她们的去向，苏幕遮只简单回复“出去走了走，已回”，没有提及许安妮，那感觉像共同守护了一个残忍的秘密，让人透不过气。

她打开画具，试图用色彩驱散阴霾，但笔下的线条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郁、纠结。许安妮爽朗的笑脸与陈福那张呆板冷漠的人枭面孔交替闪现，最后融合成一团混乱的灰暗。

门铃再次响起时，苏幕遮惊得画笔差点脱手。又是熊黑？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忐忑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望去——门外站着的是炎拓。

她松了口气，打开门。炎拓带着一身夜色的凉意进来，眉头微蹙，目光在她脸上审视片刻：“脸色怎么这么差？聂九罗带你去哪儿了？”

“没什么，就是去码头那边转了转。”苏幕遮含糊道，转身去给他倒水。

炎拓没有追问，但显然不信。他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略显恍惚的背影，忽然开口：“熊黑后来又来找过你吗？”

苏幕遮倒水的手一顿，水流差点溢出杯沿。“没、没有。”她稳了稳心神，将水杯递给他，在他对面坐下。

炎拓接过水，却没有喝，只是放在茶几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幕遮，我知道有些事情，你觉得告诉我或者聂九罗，会给我们增加负担，或者……你觉得我们处理方式太冷酷。”

苏幕遮垂下眼睫，没有否认。

“但你要知道，”炎拓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剖白的认真，“我们身处的是一个没有规则、只有生存和掠夺的黑暗丛林。有时候，暂时的隐瞒或妥协，不是为了冷漠，而是为了在绝境中，保护最想保护的人，积蓄反击的力量。”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更低：“比如你。聂九罗不想让你知道太多血腥细节，是怕吓到你，也是怕你卷入更深。我……我阻止你回应熊黑，是怕他那种不稳定的危险人物，会给你带来无法预测的伤害。”

苏幕遮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精明算计或沉稳疏离，而是清晰可见的担忧和一种……她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她轻声说，心里那层因为许安妮而产生的隔阂与迷茫，似乎被他的话熨平了一些，“我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很无力。知道了真相，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不能说出来。”

“改变需要时间和机会。”炎拓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就像我查了这么多年，才勉强摸到林喜柔的边。就像聂九罗，背负着‘疯刀’的宿命，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我们都在黑暗中摸索，试图找到一丝光亮。”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变得格外专注：“而你，幕遮，你本身就是一抹光。你的画，你的敏锐，你的善良，甚至是你偶尔的固执和天真……在这些肮脏算计和血腥争斗里，显得那么珍贵，那么……让人想要拼尽全力去守护。”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也太过温柔，完全不像炎拓平时会说的话。苏幕遮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

炎拓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心中那点因为熊黑、因为聂九罗、因为各种麻烦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甚至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

“所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他收回前倾的身体，靠回沙发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依旧带着一丝温和，“做你能做的，比如画画，比如照顾好自己。其他的，交给我们来操心。信任我们，就像……我们信任你一样。”

“信任”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苏幕遮慢慢抬起头，重新看向他。他靠在沙发上，姿态放松，眼神却依旧锁着她，里面是清晰的信任和一种她渐渐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聂九罗用她的方式保护她，炎拓用他的方式引导她，甚至那个莽撞的熊黑，也用他别扭的方式表达着关注（虽然方式让人头疼）。他们都身处漩涡，各自挣扎，却又因为她，产生了奇妙的联结。

或许，她不需要急于改变什么，也不需要独自承担所有真相的重量。她需要做的，是像炎拓说的，先保护好自己这份“光”，然后，在合适的时候，用她的方式，去照亮他们艰难前行的路。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一些，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真实的笑容。

炎拓看着她这个笑容，心头那点阴霾也散去了大半。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正好。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却不再是令人心慌的寂静，而是一种平和的、充满理解与默契的静谧。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危机也并未远离，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两颗原本各自飘零的心，似乎因为这番坦诚的交流，靠得更近了一些。

有些情感，无需言明，便在困境的土壤中，悄然生根，顽强生长。而苏幕遮知道，无论前路如何凶险，她都不会再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