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四名翁家金丹修士的失踪，在西岭营地并未掀起太大浪花。在这危机四伏的前线，修士失踪每日都在发生，大多被归咎于凶险的妖兽或恶劣的环境。翁逸明虽然惊疑不定，暗中调查，却也查不出所以然，只能将疑虑压下，但目光无疑更加频繁地扫过“云峰三客”所在的区域。
邓戮心知此地不可久留。翁家的纠缠如同附骨之疽，而黑风涧的遭遇与体内断剑的异动，更如同一盏指向迷雾深处的孤灯，吸引着他前往。
他将想法与苏婉、赵虎坦诚相告，言明欲深入山脉，探寻可能与玄水冥龟及上古遗迹相关的线索，此行凶险异常，远超外围清剿任务。他并不强求二人同行。
出乎意料的是，赵虎在骂骂咧咧地抱怨了一通“上了贼船”、“亏大了”之后，竟也咬牙表示愿意跟着去看看，用他的话说：“来都来了，不看看传说中的太古遗迹长啥样，回去吹牛都没资本！再说了，林老弟你虽然是个煞星，但跟着你好像比留在营地应付翁家那些笑面虎安全点？”
苏婉沉默良久，最终也轻叹一声，选择了同行。她目光清澈地看着邓戮：“林道友，我知你非常人，此行或许关乎重大。我辈修士，探寻大道，本就如履薄冰。既已同行至此，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的医术和阵法知识，或许能帮上忙。”
邓戮看着这两位历经患难、选择信任他的队友，心中微有触动，但并未多言，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保重。”
三人不再领取营地任务，低调地补充了必要的丹药、符箓和特殊应对物资（尤其是抵御阴寒、毒瘴之物），在一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离开了西岭营地，向着万兽山脉那如同洪荒巨兽般蛰伏的、更加幽暗深邃的腹地进发。
真正的冒险，此刻才算开始。
穿越外围区域后，山脉的面貌陡然一变。参天古木越发高大狰狞，藤蔓如龙蛇缠绕，地面覆盖着不知积累了多少万年的厚厚腐殖质，散发出奇异的气味。灵气变得更加浓郁且狂暴，其中蕴含的蛮荒、凶戾之气令人心神不宁。毒虫瘴气几乎无处不在，奇花异草可能瞬间化为夺命陷阱，更有无数气息隐晦的妖兽潜藏于阴影之中，捕食着一切闯入者。
他们不再走明显的路径，而是依靠赵虎的阵法罗盘和苏婉对灵气流向的敏锐感知，尽量避开那些散发出令人心悸气息的领主级妖兽巢穴。即便如此，危险依旧如影随形。
他们遭遇过成群结队、獠牙上滴落腐蚀毒液的“腐骨豺”；被能融入环境的“幻影螳螂”突袭，其刀臂锋利无比；也曾误入一片看似平静、实则布满吞噬血肉的“鬼面妖藤”的林地，苦战方得脱身。
最危险的一次，是惊动了一头正在捕食的元婴初期“裂地魔熊”。那高达十丈的庞然巨物，一掌拍下便地动山摇，土石崩飞。三人根本生不起丝毫对抗之心，借助赵虎提前布置的迷踪幻阵和苏婉全力施展的“水雾遁影”之术，才勉强逃出其感知范围，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正如邓戮所料，化神期妖兽在广袤的山脉中也是霸主般的存在，数量稀少，且有固定领地，轻易不会挪动。但元婴期的妖兽，已然是这片森林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猎食者，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一路跋涉，战斗，疗伤，再前进。足足用了近月时间，他们才逐渐接近赵虎罗盘和苏婉感知共同指向的、那片阴气与古老气息交织最浓的区域。这里已经是万兽山脉极深处，人迹罕至，连妖兽的踪迹都变得稀少，但每一道残留的气息都更加可怕。
终于，在一处被三座呈品字形分布的、高达千丈的漆黑山峰环抱的山谷入口前，三人停下了脚步。
谷口弥漫着终年不散的灰白色雾气，雾气翻滚间，隐约可见其中扭曲的光影和崩塌的奇异建筑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悲凉、以及一种仿佛来自天地初开时的古老威压，从谷内弥漫而出。这里的灵气异常混乱，时而狂暴如雷，时而死寂如渊，空间都隐隐有些不稳，产生细微的涟漪。
而最让邓戮体内戮力沸腾、断剑几欲破体而出的，是那雾气深处，一股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高远的杀戮道韵！以及与之纠缠对抗的、另一种浩瀚如星空、厚重如大地的创造与秩序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赵虎看着手中罗盘上疯狂乱转、最终指向谷内的指针，声音带着干涩，“罗盘显示，这里的天地法则都是紊乱破碎的，自成一体……或者说，残留着一片破碎的法则领域。”
苏婉脸色苍白，她感知到的景象更加骇人：“谷内的灵气流动……完全违背常理，仿佛时间的流逝都是破碎的。我好像……看到了许多重叠的影子，有建筑，有山川，甚至……有无法形容的巨物轮廓，但都不完整，像是被打碎的镜子映出的残片。”
邓戮没有说话，他墨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谷口翻涌的雾气，眉心那枚杀戮印记不受控制地浮现，微微发烫。体内的断剑更是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渴望与激动的嗡鸣。
他能“看见”，那雾气之后，并非简单的山谷。那是一片被凝固的、被打碎的时空！是某个无法想象的宏大战场的一角残骸！那纠缠的杀戮与创造的气息，与他传承自血脉、来自《血狱真解》、得自断剑的感知完全吻合！
开天之战！创世神“盘”与杀戮神“戮”的战场残留！
原来，这所谓的“太古遗迹”，并非寻常的上古宗门或秘境，而是牵扯到这个世界最本源、最古老神话的终极之战遗迹！那位陨落在太阴遗迹、留下断剑的戮道前辈，是否也曾追寻至此？这万兽山脉的异动，玄水冥龟的迁徙，是否都因为这尘封无尽岁月的战场残骸，正在发生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进去。”邓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到了这里，已经没有退路。这不仅关乎机缘，更关乎他道路的根源。
赵虎深吸一口气，开始从储物袋中掏出大量珍贵的阵旗和灵石：“娘的，拼了！老子要把压箱底的空间稳固和隐匿阵法都用上！能不能活着出来，看老天爷赏不赏饭了！”
苏婉也取出数瓶丹药分给二人，都是保命和稳定心神的极品：“里面法则混乱，心神极易迷失，务必紧守本心。”
三人准备妥当，由赵虎以阵法开辟一条相对稳定的通道，苏婉以柔和的水灵力包裹三人减轻外界法则侵蚀，邓戮则走在最前，戮力运转，警惕可能存在的、由混乱法则孕育的怪异存在或残留的战场杀机。
一步踏入灰白雾气。
刹那间，天旋地转！
仿佛跨过了某个无形的界限，外界的一切声音、景象骤然远去。眼前并非山谷，而是一片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恐怖景象！
脚下的大地时而是坚硬的、布满裂痕的黑色岩石，时而化作流淌的岩浆，时而又变成虚幻的星空倒影。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不断扭曲、撕裂又重组的光影洪流，其中倒映着崩碎的山河、燃烧的星辰、以及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生物虚影一闪而逝！
破碎的建筑残骸悬浮在空中，有的金碧辉煌却布满裂纹，有的漆黑狰狞如同魔窟，风格迥异，绝非同一时代或文明的产物。巨大的、不知是何物种的骨骸半掩在扭曲的地面或镶嵌在空间裂缝中，最小的也有山峰大小，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他们可能看到一株幼苗瞬间成长为参天巨树又刹那枯萎，也可能看到一块巨石从崩碎到复原循环往复。空间更是紊乱不堪，明明向前走，下一秒却可能出现在左侧或后方。
更可怕的是那无处不在的法则冲突。时而感到身躯沉重万倍，时而轻若鸿毛；时而酷热难当，时而冰寒刺骨；混乱的意志碎片冲撞着识海，低语着古老的语言，嘶吼着战争的疯狂，颂扬着创造的伟大，诅咒着毁灭的降临……
若非赵虎的阵法勉强维系着一小片相对稳定的空间，苏婉的灵力持续抚平心神，而邓戮以杀戮道心强行斩灭侵入识海的混乱意志，三人恐怕早已迷失、崩溃或被紊乱的法则撕碎。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赵虎脸色惨白，维持阵法的双手都在颤抖，每一息消耗的灵石都让他肉疼不已，但更多的是恐惧。
“是世界的伤痕……”苏婉喃喃道，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敬畏，“传说中开天辟地时最古老战争的痕迹……我们竟然踏入了这种地方！”
邓戮却仿佛鱼入大海。尽管环境极端危险，但那弥漫的、本源级别的杀戮道韵，却让他体内的戮力前所未有的活跃，断剑的共鸣也越发清晰。他遵循着那共鸣的指引，带领着两人在这片破碎的时空中艰难穿行。
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不可思议的景象：一片凝固的“血海”，其中沉浮着闪烁金光的破碎兵器；一道横贯虚无的“剑痕”，至今仍散发着斩断一切的锋利意境；一团永恒燃烧的“火焰”，却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这些都是那场开天之战的余烬，是“盘”与“戮”力量碰撞后留下的永恒印记。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数年（时间感已然错乱）。前方的混乱景象突然出现了一丝“秩序”。
那是一片相对稳定的破碎大陆碎片，悬浮在虚无之中。碎片中央，矗立着一座半坍塌的、通体由某种非金非玉的暗红色材质构筑的古老祭坛。
祭坛的样式与太阴遗迹中的那座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庞大、更加古老，也破损得更加严重。祭坛上方，并非太阴真水，而是悬浮着两样东西：
左侧，是一团不断变化形态、时而如山川、时而如星辰、散发着无尽生机与造化气息的混沌气团，那是“盘”之创世法则的微弱残留。
右侧，则是一滴暗红色的、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杀戮与毁灭的血液！它静静悬浮，却仿佛蕴含着屠戮万界、终结一切的恐怖意志，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人神魂欲裂！这正是“戮”之杀戮本源的一丝精粹！
而在祭坛下方，地面上插着一柄剑——与邓戮体内断剑同源，却相对完整许多的暗红古剑！剑身布满裂痕，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戮道韵，剑尖所指，正是那滴暗红血液！
到了！这就是断剑指引的终点！也是这处太古战场碎片的核心！
然而，就在三人看清祭坛景象，心神为之所夺的刹那——
“嗡——！！”
祭坛周围的空间猛地剧烈震荡！那滴暗红血液和那团混沌气团仿佛被他们的到来惊醒，同时光芒大盛！
紧接着，无数光影从祭坛、从周围的虚空中浮现、凝聚！
那是残留的战场印记！是当年参战双方的战士、神魔、乃至法则本身留下的不屈战意与杀戮/创造执念所化的虚影！
左侧，光影凝聚成一个个身披星光、执掌山川河岳、散发浩然生机的巍峨身影（“盘”之阵营的投影）。
右侧，则化为一尊尊笼罩在血煞之中、形态各异却同样充斥着毁灭欲望的恐怖魔影（“戮”之阵营的投影）。
它们并非实体，没有灵智，只剩下最本能的敌对与厮杀！而邓戮三人的闯入，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这片沉寂万古的战场残响！
“杀——！！！”
“护——！！！”
无声的呐喊仿佛穿越时空，直接在灵魂中炸响！
两方虚影轰然对撞在一起，爆发出比外界任何战斗都要恐怖的能量风暴！混乱的法则被引动，空间碎片四溅，时间乱流狂涌！
而更多的虚影，则将冰冷“目光”投向了闯入此地的三个渺小生灵——尤其是身上散发着同源杀戮气息的邓戮！
危机，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们不仅面临着破碎时空本身的威胁，更引动了开天之战残留意志的无差别攻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