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一)
———1———
万万没想到秩序竟然真的崩坏到上面制定出新规 规定所有适龄末婚女性都得听从安排进行强制婚配的地步了 为此他们特地研发出一个系统 系统会根据收集的例如地区 爱好 收入 家境等消息进行智能化匹配 被匹配者没有自主选择余地
适龄范围暂时被划定为23至30岁 虽然分配只有一次且可以离婚 但期限是至少十年后才可提出申请 同时 为维护新规的稳定与权威性 偷情被明确定为了重罪 一经举报发现 除了判刑 还将由偷情方向另一方赔偿一笔数额不小的费用
新规颁布当年 年满22岁 马上大学毕业的沈梦瑶 运气极其不好地成为即将被划入的万千试验品之一 一年的缓期没有丝毫益处 反而像在头上悬了一把刀 仅是抬头可视的寒光就使人倍感煎熬 稍稍安慰的是 一年后被系统分配到的对象也是一个对该系统十分不满的人 他姓杨 戴了副细框眼镜 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第一次见面就很腼腆地说“你好 叫我小杨就好”
两人虽和其他人一样被迫遵守规定 按照要求搬到了一个房子里 还被民政局直接邮寄了所谓结婚证 但私下约定好一人住一间 像合租室友那样过 反正恰好沈梦瑶是朝九晚五的工作“丈夫”则是下午三点出门 半夜一点多才回来 在非周末日 连面都难以见着
就这样等十年也行 沈梦瑶安慰自己 十年后再去提交离婚申请 然后一天之内搬家消失 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 毕竟现行背景下 能与分配到的丈夫这样还算和平地相处己是幸事 只要十年一过 大家就都自由了
说实话十年时间一点也不短 横跨了二十到三十这段如花的年纪 但沈梦瑶己经顾不上愤怒和抗争 看得到尽头的折磨让人接受了放弃尊严苟活度日 她以为会就这样平淡地过十年 可或许是习惯被压制的人一旦爆发 更容易做出让人为之侧目的惊人之举 她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之年会与犯罪扯上关系 还是偷倩这样在新规施行前期极易被抓去杀鸡儆猴的重罪
一切源于朋友许杨玉琢开的酒吧 婚后的沈梦瑶习惯于下班后直接回家 被安排好了的十年之期让她再没什么心思想念书时那样玩乐 却终究抵不住朋友的软磨硬泡 于是在许杨玉琢第n+1次邀请后 终于答应工作结束了来给老朋友捧场
许杨玉琢比沈梦瑶大三岁 本应比沈梦瑶还早一年成为第一批新规的牺牲品 但她那做黑帮老大的爹准备了巨额罚金 趁着早期规定不够完善 向上面缴纳罚款 免了强制分配 所以现在仍是个适龄末婚女性 毕业后她不耐烦去写字楼老老实实当社畜 跑东跑西尝试了一些东西 两个月前暂时安静下来 拿自己攒下的私房钱新开了一个酒吧 半是认真半是玩乐地营业
在沈梦瑶经历强制分配前 许杨私下问过要不帮她把罚款交了 解救好友于苦海 作为交换 一起合伙开个餐馆或者酒吧 自己出钱她出力
沈梦瑶:不用 那笔罚款数额开大了
许杨玉琢:哎呀没事的瑶瑶 以你的颜值和能力 很快就可以帮我把罚款赚回来的
沈梦瑶还是温和地笑着摇头 她知道许杨玉琢是好意 说合伙开店只是为了照顾好友的面子 更知道她家完全有余力再出一份钱 但没必要
反正就是没必要 循规蹈矩的生活枯燥但也给人相对安全感 若是没有足够特别的东西指引她走向某个方向 被现实毒打拍了的沈梦瑶害怕逆流而上 宁愿被卷在洪流里一起沉浮 况且那么大一笔罚金 没有谁乐意为了别人把钱扔水里只听个响的 反正大家都这样过的 不是吗?
酒吧装潢得挺花心思 一进大门最显眼的是一列绛红色的吧台 后面柜子整齐放满了玻璃杯和沈梦瑶不认识的酒 头顶悬挂着朝向四面八方的各式灯头 大多数照相中间升降舞台
现在还没到下午7点 夜生活并未开始 酒吧在夜晚之外的时段呈现出拒绝的黯淡姿态 许杨玉琢拉了沈梦瑶趁没客人先到后台吃外卖 虽然开业才两个多月 但地段还不错 已经陆陆续续有部分固定来寻乐的人 尤其自新出台的强制婚配政策施行以来 越来越多人宁愿下班后来酒吧鬼混到一两点 而不是回家面对一个被强塞进生活的妻子或丈夫
二人刚吃完没过几分钟 却听到吧台上的按铃响了
许杨玉琢:今天这么早就有人来了?瑶瑶一定是你给我招来的财 你就听我的吧 辞了职来我这上班 待遇不比现在的差
沈梦瑶:行了行了 快去吧 你别贫了
许杨玉琢刚推门出去没多久 沈梦瑶就听到她诧异的声音
许杨玉琢:是你啊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又是心情不好来找姐姐谈心吗小妹妹?
骂了两步的沈梦瑶推开吧台的门正好对上来客 早早来到酒吧的竟然是个披散发着长发的小姑娘 她十分不客气地屈起一只腿歪坐在吧台台面的边沿 眉头皱成囧字 半张脸就可见的冷淡 穿件画着面相狰狞长角鬼面的蓝色衬衫 戴一副颇为时尚的透明护目镜 尽管描了长而利的眉 涂了深色的眼影 仍看得出稚嫩
看到熟识老板后多出一个人 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 微微尴尬地纵身跳下来 随手拉过一个高脚凳重新坐好 扭头问许杨玉琢
袁一琦:你新招来的员工?
许杨玉琢:是新招的员工就好咯 我朋友 只是来这里玩的
沈梦瑶走出吧台 坐在来客旁边一个高脚椅上准备尽职地进入捧场角色 许杨玉琢弯腰掏出一罐可乐 打开后放到小姑娘面前 在随手调了一杯金汤力鸡尾酒 轻轻推给沈梦瑶
许杨玉琢:这个度数低 瑶瑶你尝尝 你俩先聊着吧 我去把后面收拾了
说完便丢下二人折身回去了
袁一琦:袁一琦 还在读大四 所以羊姐坚持只给我喝可乐
方才还一脸冷酷的袁一琦出乎意料笑得灿烂 率先端起可乐 轻轻碰了碰沈梦瑶那杯在杯壁插了名柠檬的金汤力
这个乍一看冰冰冷冷的女孩子笑起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上弯的嘴角弧线和鼓起的两腮抵消掉大部分冷漠 少年感与奶气混合在一张脸上 重度颜控的沈女士沉寂己久的心脏久违地小小波动了一下
沈梦瑶:沈梦瑶 大学毕业两年了 一个韩九晚五的社畜
沈梦瑶端起杯子回敬 说完微微抿了一小口
袁一琦:毕业两年了啊 那你?
袁一琦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自知脱口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后立马闭紧嘴 可仍然下意识飞速瞟了眼勾在杯身的手指
虽然只说了两个字 但沈梦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随着袁一琦自以为隐晦的眼神 不由自主地跟着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
是很炸大街的款式和材质 毕竟没有寄托任何美好期许 但为了省掉很多麻烦事又不得不戴 沈梦瑶和新丈夫在收到结婚证当天顶着暴雨踩着从地下通道倒灌出的污水去百货大楼买下 为此付出两双鞋与两把雨伞的代价 实在是在狂暴的雨也挡不住想在这个与这段婚姻绝配的糟糕天气把如此荒谬之事一股脑处理完的决心
从新规出台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 这个话题的热度却丝毫末減 只是在上面出手压制和强硬执行后由明面转至暗处 要说23岁这个划得佷巧妙 通常情况下22岁大学毕业 制定规则的人以上拉者的姿态 施舍般给出一年左右的时间适应从校园到社会的变化 然后毫不客气地绑定一个从未谋面的异性 冠冕堂皇地宣扬这是有利于稳定大局的牺牲精神
呸 真不要脸!
沈梦瑶妥协了但不意味着喜欢这个话题 尤其是在刚萌生出一丝久违的好感后 对方的话像是对己婚身份做出逾矩行为的警告 哪怕只是无心失言 也重似一巴掌带着风呼在脸上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出于礼貌回复一个“嗯”字便低头认真对付眼前这杯金汤力 稍稍缓解的场面陷入僵局
除了许杨玉琢 沈梦瑶玩得好的人里没有还未被婚配的人 曾经有也渐渐疏远了 一切都在新规的催化下分裂出两个畸形的对立群体 因周遭处境和立场不同 自然而然分成两拨人 隔着没法消除的沟壑泾渭分明
陷入泥潭的人不甘心地想拖更多人下去 站在岸边快被淹到脚的人一边拼命抗争一边痛哭妥协者 但结果往往是随着无可抗拒的年岁增加 每分每秒都产生新的加入者和新的背叛 同化后向上一层递迸 于是矛盾与摩擦越来越激烈 向强制婚姻妥协的人和年龄线之外的人不会成为朋友成了默认的规则
话刚开始似乎就被聊死了 两个人都沉默地捧着杯子喝水 直到绵羊收拾完出来 看着一言不发的二人有些惊讶
许杨玉琢:你们两个怎么聊个天都不行 瑶瑶 你不是很喜欢跳舞吗 袁一琦跳舞挺厉害的 在校园舞蹈大赛拿过第一名
袁一琦:是唱歌拿过第一名 跳舞是第二
袁一琦被点到名后曦曦一声 害羞地纠正道 气氛被绵羊冲开后她稍稍活泼一些 十分谦虚地补充
袁一琦:羊姐跳舞才是真厉害
绵羊拋了一个“别再啇业互吹了”的眼神 跟一脸好奇的沈梦瑶解释
许杨玉琢:大学的时候我不是参加过几次随机舞蹈活动嘛 她也去了现场 然后前段时间和同学来酒吧玩儿的时候认了出来 于是便常来找我玩儿
沈梦瑶:能让绵羊夸不错那一定是真厉害了
沈梦瑶被勾起一丝兴趣 结婚后唯一能让她燃起活力的就是跳舞了 尝试过包括现代舞和瑜伽 她甚至报了个私人舞蹈班 情绪低落时就算是工作日也会预约上课 在挥洒汗水中沉浸能帮她暂时忘掉现实
许杨玉琢:袁一琦你干脆一会儿上升降台秀一段吧
绵羊撺掇着 一边说一边手指升降台正上方的彩色转盘灯
许杨玉琢:我去把店里最闪耀的灯给你打开
袁一琦:不了不了 我脚疼 昨天走太多路脚底板磨了两个水泡
袁一琦苦着脸连连摆手推辞
当晚难得一点多才回到家 沈梦瑶自从工作后几乎没有这样放纵过了 虽然也不算什么放纵 只是和绵羊与新认识的大四生袁一琦一块儿喝低度酒聊天 新的交际像是平静湖面炸了一朵小水花 不太起眼但有趣的独特 或许能试着成为朋友呢?沈梦瑶开始有点期待下一次见面
快速洗漱一番 沈梦瑶偷快地滚上宽敞大床 然后扭开床头灯 一边推推眼镜一边抄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单子查看起来 单子被贴在防盗门上 开门时就发现了 但楼道灯光暗得看不太清 又急于洗澡 撕下后便随手搁在一旁 大概是电费水费提醒什么的吧 沈梦瑶心想 待到看清标题后 今晚的好心情瞬间崩溃 原来是一张上面下发的回访提醒单 右下角戳了红章 用词礼貌又不容拒绝 告知将于次日下午七点时进行上门抽查 请夫妻双方务必在家等候
对的 这个也是新规里的变态要求 上面每半年都会安排社区执法人员上门进行回访 回访内容大致为夫妻感情是否和睦 是否按照规定居住在一起 是否有可疑第三方人员同住 是否有偷情对象等等 细则甚至变态到规定了分配夫妻结婚前三年必须长期住在一起 如若被随机抽查的执法人员发现 将收到警告与罚单 情节严重重者会面临拘役
住在隔壁房间的法定丈夫还没回来 进门时有留意到大了好几码的拖鞋明晃晃摆在门口 按说现在都快两点了 往常那位应该已经到家了 沈梦瑶懒得关心为什么 她打开手机找到那个备注着“小杨”的对话框 拍下回访提醒单发了过去 更懒得等回复 将手机摆在床头柜就关灯入睡了
丈夫虽然接触得少 但还算是个普通的人 沈梦瑶下班到家快6点了 看到丈夫请了假正在家中等候 二人稍微收拾了屋子 把夫妻分开居住的痕迹仔细抹去 复习了一些约定的双方大致爱好 习惯等 就坐着静候执法人员上门了
执法人员来得很准时 在离7点还有一分钟时敲响了门
张昕:你好 我叫张昕 是负责此次抽查的执法人员 这是我的工作证
开门后看到一个瘦但特别精神的女生 穿着制服别了微章 很有礼貌地表达来意 沈梦瑶努力咧嘴做出开心的样子应对 温柔地叫丈夫拿鞋套 自己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张昕:谢谢
张昕接过杯子点点头
张昕:那我们直接开始回访吧
张昕先是大致检查了卧室 卫生间 客厅等房间的摆设 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然后掏出包里的回访单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开始按照要求进行询问与回答
张昕:请问结婚后你们夫妻感情如何?
张昕:夫妻双方一同外出看电影逛商场的频率是多少?
张昕:是否有大的矛盾争吵?是否发现对方有偷情不忠的情形?
张昕:对新规的婚姻匹配系统是否满意?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呢?
抽查大约进行了半个多小时 沈梦瑶这是第一次经历抽查 之前看到别人在网上写的流程帖子还不以为然 觉得反正都是假的 照着约定好的答案回答就行了 但真正身边其中才知道有多煎熬 每一个字都是在膈应人 新规最恶心的点就在于它设定出许多条条框框和繁琐的小任务把大家限制在各个无形的圈里 哪怕是演戏 演员也难免感到不适和芒刺在背的精神压力
张昕:回访内容都已完成 那么谢谢你们的配合 这是我的名片 上面有我的名字 电话 工号和机关地址 如果有什么情况或疑问欢迎随时联系
张昕收起回访单后站起身 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张名片 杨先生笑着接过 把名片仔细地放进上衣口袋后连声说“好”
等执法人员离开了大约20分钟 杨先生出发去公司上夜班 家中暂时切换回惬意的独居状态 沈梦瑶却并未觉得变轻松 看看时间 应该随便吃点什么然后早点上床休息了 但第一次经历了抽查 控制不住地格外烦躁 她隐隐觉得快要摸到世界秩序颠倒后不断被努力催眠安抚的那个崩塌临界点
这真是太可笑了 竟然会明文规定由上面与系统进行强制婚配 规定随机派陌生人进行私人空间抽查夫妻感情合理且合法 就在半个小时前 自己被迫和一个没有亲密关系的人当着第三方的面依偎在沙发上演感情戏 手臂搭在背上 腿挨着腿 头戴假面一脸幸福地说对方的喜好 编造周末出游的趣事 装出亲密与恩爱的样子 歌颂新规制定者的英明不凡
沈梦瑶觉得心头有一股火直往上冲 她不想再像个被植入既定程序的机器人 乖乖躺床上等和今日没什么区别的,明天 她急切地想要疯狂一把 做什么都好 只要是不一样的
[绵羊 现在我来你店里玩方便吗?]
[当然方便!你快过来吧 袁一琦也在 今晚酒吧搞了个跳舞的活动 会很有趣的!]
沈梦瑶赶到酒吧时 一推门正好看到刚认识的那个大四生进入中间的升降舞台 她今晚穿了一件略修身的白色上衣 一半长袖一半露着肩 下身是黑色破洞裤 披散的金色长发上压了顶黑色的帽子 衬得肤色格外白皙
音乐响起 是一首很火的韩文歌 沈梦瑶在舞蹈班看老师跳过 袁一琦完成得不错 动作干净有力 头发丝上跳跃着属于年少人的意气风发 更是增色不少 旋转的彩灯温柔地抚过她的脸 映得忽明忽暗 如夜幕下绰绰树影浮于流水 昨日还颇为尴尬地对坐着沉默喝水 现在眼尖地望到自己后 竟然随着最后一个定格动作挑了挑眉 仿佛开心得忘了形 沈梦瑶堵在心头沉甸甸的担子也跟着被挑飞
舞华 袁一琦在欢呼声中极为得瑟地蹦下舞台 一边整理帽子和长发 一边向吧台坐着的绵羊与沈梦瑶走过去
沈梦瑶:跳得真好
沈梦瑶鼓着掌真心夸奖
袁一琦:还是退步了一些 最近忙着准备毕业旅行 都没怎么练习了
退下舞台的人恢复了腼腆 笑着谦虚道
沈梦瑶:毕业旅行吗?真好
沈梦瑶眼睛亮了一下 瞬间暗淡下来
当年她也和朋友开开心心计划着毕业旅行 但恰逢秩序被修改 突如其来的新规砸得人晕头转向 线上声浪高涨的抗议伴随线下部分区域的打砸混乱 周末回家都得警惕周遭安全 更没任何心思弄什么旅行 最后连工作也胡乱地随便找了一个
既然不敢做挡车的螳螂 只能被狼狈驱赶 灰头土脸地顺着方向跑
袁一琦:你要一起来吗?我们可以两个人一块去嘛
袁一琦显然也知晓当时的混乱 不知是冲动还是怜悯更多 居然发出了邀请 收到邀请的人惊导得抬起整个正脸 瞪大了眼睛认真注视对方 试图分辨这句话有几分是真心 几分是玩笑
按说在自觉对方是客套可能性更大的前提下 礼貌回绝才是成年人的理智做法 毕竟两个才第二次见面的人 怎么想也不适合去做旅行这样细腻又亲密的事
但或许是酒吧中充斥的灯红酒绿和对方眼里的笑意晃花了眼 亦或是刚被抽查激得失衡了心 不知哪儿来一股比袁一琦更甚的冲动 沈梦瑶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沈梦瑶:好啊 那我们去哪里?
袁一琦: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
沈梦瑶:那 我想去有水的地方
———2———
动车平稳驶出站台 把熟悉全丢至身后 坐在一边不适应早起的袁一琦叉着双手枕着U形枕 一动不动地仰在椅背上 嘴微微张开睡得死死的 沈梦瑶在里座侧靠着窗欣赏玻璃外逐步加速逝去的景色 表面平静内心却是激动不已 普普通通的旅行对她来说却胜于一出剧情转折起伏的逃亡之行 是一直以来都乖乖地毕业 工作 接受婚姻安排的沈梦瑶出乎意料的叛逆之举
二人最后商定去往隔壁的Y城 因为有一条江水流经城中——满足了有水的条件 两城距离还挺近 动车两个多小时就能到达 作为三年内不方便离开太远的已婚人土 那儿是个低调的好去处
[Y城真的可以吗?你想去其他地方的话 我们小心一点去也行的 你不用考虑我方不方便的问题 家里刚经历过抽查 执法人员近期应该不会再来了]
沈梦瑶敲敲打打给袁一琦发微信 正因为自己的毕业旅行被部可抗因素破坏 更加不想让别人的有一丝一毫的遗憾和勉强
[Y城不错的 那里江边的夜市有家油煎高山洋芋粑特别好吃 两年前有朋友带我去现点了尝过 回来后心心念念好久 再说 其他想去的地方以后再去就行 一辈子还长 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不用非得计划在毕业旅行里]
看到回复后 沈梦瑶放下发烫的手机长长叹了口气 实在是不忍心把类似“以后或许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有时间和机会”“就算有时间机会也不一定有勇气”那样扫兴的事实提前揭穿
总之地点定下来了 路线攻略也在忙碌的工作之余一点点做出来了 沈梦瑶向公司请了一天病假 告知丈夫自己近期大致行踪 叮嘱他上下班记得锁好门 如果有事微信联系
袁一琦仔细看了粗略写在纸上再拍下发过来的行程安排 询问[请一天假就够了吗]
沈梦瑶状若轻松地回复[连上周末已经是三天了呢]却没说其实是害怕在外面呆久了 尝多了久违的自由 会心态崩塌到宁愿逃亡也不再回来 也没说最近工作忙任务多 打了去医院做检查的幌子加上连续5天加班到晚上10点 才成功让领导把假批下
既然确定了会成为三日短期旅行的同行者 沈梦瑶决定多了解一下这位新朋友 跟朋友的搞怪拍照 夜晚学校操场的路灯等等 还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人快乐得让人嫉妒 多姿多彩的生活让人想起了曾经也拥有过的肆意
嘶……竟然还有一条Scent of a Woman的公众号电影分享 评论还留了一句“探戈经典Por Una Cabeza”沈梦瑶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是一部被翻译为《闻香识女人》这样光名字就十分劝退的老电影 老得在自己出生前就已经上映 Por Una Cabeza则是其中探戈片段的曲目 没想到比自己小两岁的袁一琦也看过并且貌似还挺喜欢
沈梦瑶是在大学快毕业时观看的这部电影 那时面对被上面拍案定好了的至少十年的未来 丧失所有邀请与动力 反正工作三方协议也已经签了 颓废得成天躺在宿舍床上玩手机刷片子看
没想到被电影里那段情节秦分明旋转奔放的探戈深深迷住了 失明退伍军人绅士体贴的引导 初学探戈的姑娘从小心翼翼迈步到纵情旋转放声大笑 音乐与舞蹈的魅力暂时驱散了近期长久以来的阴露 随后沈梦瑶去翻阅了很多电影 演员和探戈舞蹈的资料 搜索浏览各个视频 包括后来报班学习舞蹈也和这个有莫大关系
可她至始至终没有去学习探戈舞步 因为据说探戈是偷情者的舞蹈 舞蹈者神情严肃且不对视 左顾右盼而警惕 不可避免地让人联想到定偷情为重罪的新规和自身所处的窒息环境 学这个更像是对当下现实的讽刺 难免感到不适与悲伤
袁一琦竟然推荐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似乎不再是一场单纯的逃离了 和有相同爱好的人旅行 应该会有趣吧?沈梦瑶开始对这次旅行有了更多的期待
盯着窗外胡思乱想好一阵 头皮发麻的兴奋感依旧未完全消去 已经完全升起的太阳穿过透明窗户有些刺眼 但沈梦瑶脸贴着窗户眼睛眯成一道缝 眨也不眨地往飞逝的后方死死盯着 直到看着车站长长的银白色金属棚远到缩成一个黑点 忐忑的心方稍稍安定下来
回身在座位上坐正 看着在一旁歪着脑袋抱着双臂熟睡的袁一琦 心里的愧疚感越发沉重 作为已婚人土把一个尚未毕业的年少者扯进来 视她为带自己逃离枯燥压抑生活的顺风车 耍社会人的诡计 掺杂不太光彩的私欲在人家美好纯真的毕业旅行里 似乎不是一般的过分呢
但是动车启动后已无法回头 沈梦瑶努力把心里沉甸甸的部分压下去 从背包拿出一件薄外套给补觉的人盖上 还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肉肉的腮帮子 小声说了一句
沈梦瑶:祝我们玩得开心
闭着眼假寐的袁一琦稳住呼吸 凝神感受着寒意随着覆盖上来的布料逐渐褪去 原本光溜溜胳膊上生起的鸡皮疙瘩也被安抚 但在脸颊突然被指腹温柔地揉捏后 惊得从座位上差点跳起来 两肩没控制住耸了一肩 随后立马假装仍处于梦里 轻轻抽抽鼻翼 微调了一个姿势
竟然被好感的人捏了脸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袁一琦觉得原本如及时雨的被子立马反转成累赘 动车上源源不断放出的冷气都难以降低血液奔腾起来后陡增的高温
希望沈梦瑶现在没留意到我 否则突然变红的脸和耳朵岂不是轻易把谎言戳穿 袁一琦在心里颠三倒四地祈祷 紧张得快凝固成浇铸在动车座椅上的铁板
那天无聊之下突发奇想地跑去羊姐酒吧玩真是近来最英明的决定 虽然意外对一个已经被执行强制婚配的人一见钟情 这似乎是一个看上去没有一丝前景并会被睡骂被判人狱的冲动之举
在遇到推开酒吧后台门的沈梦瑶之前 袁一琦从来不属于相信一见钟情 直到看到沈梦瑶推开门微微偏着头注视自己 大部分深栗色长发散落在肩膀 还有少许映衬着一双温柔得有些雾蒙蒙的眼睛 昏暗寂寞的酒吧隐约响起了在电影中看过的教堂唱诗班合唱的赞美歌
一向绝不认怂的袁大佬竟然卡了売 老老实实像个乖乖仔 捧着无酒精碳酸饮料 讲出个一点也不酷的自我介绍
看到沈梦瑶的第一眼 袁一琦就莫名觉得她微笑着的面皮下隐约隐藏着一丝哀伤 温柔如水的眸子也总是笼罩了一层薄雾 在得知她已经被执行强制婚配一年后方恍然大悟 随即自己也陷入了苦恼
妥协于强制新规的人与尚未承受压力的人之间相斥不睦 的确是默认的规矩 袁一琦以前也和大家一起对她们肆意进行嘲讽 认为是懦弱无能的胆怯者 和羊姐这类用一些手段逃离婚配的人一起来往已是底线 不过在认识了沈梦瑶后 袁一琦当晚就向绵羊发微信问了问沈梦瑶目前家庭的情况 然后耐心地熬夜去贴吧微博爬千层楼 从一大堆或大倒苦水或恶意攻击的杂乱消息里找寻她们立场上的难处
[诶哟琦琦弟弟 你问那么详细干嘛?你们俩可是几个小时前才认识的]绵羊调侃着 同时似乎察觉到什么 不忘郑重提醒
[她已经结婚了 不论她和她丈夫有没有感情 是不是仅仅维持表面关系 但至少已经被婚姻系统和新规绑定在一起 别做害人又害己的事]
[我就问问 可以做朋友嘛]袁一琦打着哈哈
试一试吧 试试和沈梦瑶做朋友
内心魔鬼般的念头装扮成谦谦君子的模样欺骗怂恿着 心早就偏没了边的袁一琦轻而易举受了蛊惑 可在她还没来得及行动时 站在吧台背后的羊姐就特意把她拉到一边 告诉跃跃欲试等着上升降台嗨翻天的自己一会儿沈梦瑶会赶来的消息
你昨天不是还提醒我注意保持距离吗?突然助力的僚机和从天而降的机会让袁一琦十分诧异 她没有问出口 但瞪得像铜铃的眼睛完整传达了疑惑
许杨玉琢:哎 当初新规出台后瑶瑶就再也没发自肺腑地开心过 你鬼点子多 又只比她小两岁 常和她玩玩 说不定能舒缓舒缓 但还是要注意收着点 毕竟
绵羊皱着五官指了指上面 一副十分纠结的样子
于是在内部人员的暗箱配合下 推门而入的沈梦瑶怡好看见仓促下努力装扮过的自己登台 披着绚丽灯光跳一首最拿出手的舞 然后顺势发出一起毕业旅行的邀请 以让羊姐有些害怕后悔的速度 向前跨出大大一步缩短了和沈梦瑶的距离
许杨玉琢:你们两个都是我在意的人 千万别做会让瑶瑶和自己受伤的事 这个社会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轻松 万一真出了事 我求我爸也不一定救得了你们
将沈梦瑶送上回家的出租车后 绵羊特地拉着袁一琦到角落一脸严肃地再次出言提醒
袁一琦:好
袁一琦嘴巴张了张 哽了好一会儿 最后十分郑重地给出承诺
但没想到刚下动车 Y城就给了怀揣满满期待的她们连环重击 从找不到放兜里的身份证只能去补办临时身份证 再到M团软件出了bug 民宿舍主告知房间预定失败 经历一连串的狼狈奔波后 袁一琦气呼呼地拖着行李离开原本计划的民宿 赌气地准备直接在旁边的五星级酒店订房了
袁一琦:这两晚的住宿费就我来付吧 我实在是累到不想再走一步了
袁一琦意识到暴走状态的自己有些没顾及到沈梦瑶的感受 稍稍平复下心情后柔声解释道
沈梦瑶:没关系 怎么能让还在念书的人请客呢
沈梦瑶看着袁一琦气得像只炸了毛的猫 顶着奶气的脸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又踢又叫的 真是可爱极了 原先焦虑的心情反而好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