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依旧摆烂
基地的生活仿佛步入了一种奇特的韵律。如果说之前的日子是充满未知的惊涛骇浪，那么现在，则像是驶入了一片温暖而略带古怪的港湾。
这天上午，郮天正拖了张椅子，大剌剌地坐在训练场正中央，双手抱胸，眉头微蹙，一副陷入深度思考的模样。
“我在构思下一阶段的实验内容，不要打扰。”他一本正经地宣布。
昴和静槛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继续着自己的基础训练，理央则在一旁安静地记录着数据。她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开场。
果然，没过十分钟，那“深度思考”的姿态就维持不住了。他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像是发现了某种宇宙真理般喃喃自语：
“嗯……薯片加上辣椒粉，味道或许会不错？”
话音刚落，他仿佛被这个想法本身点燃了热情，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之前的“严肃研究”被抛到九霄云外，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厨房。
训练场上的四人动作同时顿了一下，随即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只是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果然如此”的默契氛围。
一段时间后，他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上面盛着闪烁着可疑红色光泽的薯片。他脸上带着实验成功的得意，径直走到她们面前，将盘子一递。
“来，尝尝我的新作。”他的语气自然得如同在分享糖果，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耸耸肩，补充了一句，眼神里带着全然的坦诚与放松：
“反正你们都知道我什么样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最后一扇门。
· 昴看着那盘“特制辣味薯片”，又看了看他毫无阴霾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因身份差距产生的距离感悄然消散。她走上前，冷静地拿起一片放入口中，仔细品味后，客观评价：“辣味很冲，但意外地没有掩盖土豆的香气，口感……很新奇。”
· 静槛二话不说，抓起几片就扔进嘴里，被辣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用力咽下，咧嘴笑道：“够劲！研究员，下次可以试试加孜然！”
· 理央小口品尝，如同分析化学样本般认真：“辣椒粉的灼烧感与油脂的醇厚形成了层次，但辣度阈值可能超过普遍接受范围。”
· 迈亚在鼓励下，小心地咬了一小口，瞬间被辣得眼角泛泪，却还是小声地说：“有、有一点好吃……”
中午， 当郮天正换上紧身训练服，真正走入场地与她们一同挥洒汗水时，那种“研究者”与“被研究者”的界限愈发模糊。他的指导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变成了同伴间的切磋与点拨。静槛在与他对练时眼神炽热，昴则在仔细观察中默默学习，连理央和迈亚也因他的亲自参与而更加投入。
夜晚降临， 生活区的灯光被调暗，巨大的屏幕亮起。郮天正已经准备好了满满的零食和饮料，他舒服地陷在沙发里，朝着结束一天训练的她们招手。
“快来，《电锯人》更新了！”他的语气像个迫不及待分享宝藏的大男孩。
当她们陆续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饮料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混合着耍赖与理直气壮的语气为自己今天的“摆烂”行径找补：
“咳咳，今天实验进度慢，可不能怪我。”他晃了晃手指，振振有词，“要怪就怪昨天玩得太累了，没恢复过来……或者怪昨天没玩够，影响了今天的心态！”
他顿了顿，最后得意地总结：“总之，哪个理由合理就怪哪个！”
“……”
没有质疑，没有不解，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四位少女的反应是如此的平静而自然。
昴拿起一片正常的薯片，淡淡回应：“嗯，你说得对。”
静槛已经抓起零食，目光盯紧了屏幕。
理央推了推眼镜，开始分析动漫世界的物理规则。
迈亚则抱紧了怀里的玩偶，准备在血腥场面时把脸埋进去。
她们彻底明白了。她们追随的，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神祇或冷酷的研究员，而是一个拥有了神明力量的、兴趣使然的、会犯懒、会嘴硬、会想着法儿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开心的 “自家问题儿童”。
屏幕上的光影变幻，映照着一张张放松的脸庞。在这个由他创造的、强大而古怪的“家”里，她们终于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不仅仅是追随者，更是能与他分享一盘怪异薯片、一起吐槽剧情、并纵容他小小任性的……家人。
在第二天的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昴正全神贯注地记录着能量流数据，她的侧脸在屏幕的冷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与清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仪器声掩盖的弦音，像胆怯的蝴蝶，颤巍巍地飞入了这片寂静。
昴的笔尖一顿。
那声音来自角落。她用眼角的余光瞥去，看见郮天正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把靠在墙边的旧吉他，他背对着她，低着头，手指有些生涩地拨动着琴弦。他弹得并不熟练，甚至有几个音明显错了，旋律简单而重复，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温柔，与这间充斥着冰冷科技与禁忌知识的实验室格格不入。
这首曲子……她从未听过，却莫名觉得那缓慢的节奏与她此刻的心跳隐隐合拍。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实验室里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但某种无形的、温热的东西已经弥漫开来。
郮天正飞快地放下吉他，依旧没有回头，肩膀似乎有些僵硬。他用一种试图掩盖什么、比平时语速更快的声音，突兀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心痒的沉默：
“刚才……什么也没有。你别在意。”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觉得不够，又用一种带着明显窘迫、几乎是嘟囔的语气补充道：
“也不准评价……感觉有点尴尬。”
说完，他像是生怕得到任何回应，立刻转过身，重新面向复杂的控制台，抓起一个传感器，摆出一副沉浸在数据中的专注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偷偷弹奏吉他的少年只是她的幻觉。
“……”
昴站在原地，手中的记录板边缘被她不自觉地捏紧。
在那一刻，无数复杂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涌过她的心间：
先是错愕：他在……做什么？
随即是洞察：那生涩的琴音，那故作镇定的掩饰，那句“不准评价”背后泄露出的、与他毁天灭地力量完全不符的羞赧。
最后，一种深沉而温暖的理解缓缓沉淀下来——这是他另一种形式的、笨拙至极的沟通。他并非在下达命令，也不是在展示力量，他是在用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尝试表达某种……无法用“目标”或“理想”来概括的东西。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如他所“命令”的那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只是微微低下头，将目光重新投向记录板，用尽可能平静、不惊动这片微妙氛围的声音，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是。”
但这个“是”字，不再是下属对上级的服从。
然后，她也像他一样，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屏幕上的数据流。只是，她那总是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柔和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实验室里，仪器依旧嗡鸣。他们各自对着屏幕，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一道微小却璀璨的银河，在他生涩的琴弦与她无声的微笑之间，悄然汇成。它无关宏大的理想，只关乎此刻，此地，此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