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点不靠谱

午餐后，一种微妙的平静笼罩着基地。静槛、理央和迈亚依照指令，继续着擦拭器械、整理数据的杂务。而昴，则跟随郮天正再次步入那间充斥着微弱臭氧与金属气息的主实验室。

她手持记录板，如同前一次般站定。就在实验开始前，背对着她的郮天正，一边调整着某个阀门的参数，一边用一种闲聊般的、听不出情绪的语调突然开口：

“说起来……那份红色档案，你看了吧？”

昴的呼吸骤然一窒，全身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最坏的预想还是来了。

然而，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无论是否认、辩解还是沉默——郮天正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算了，没事。我大概也猜到了，所以才敢让你去拿的。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

“……”

昴僵在原地，大脑因为这过于坦然的回应而瞬间过载。他都知道。他预判了我的行动。 这感觉不像被揭穿，更像自己精心策划的一步棋，在对方眼里只是按剧本进行的舞台剧。是绝对的掌控，还是……根本不在意？

没等她理清这混乱的思绪，郮天正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旁边一台新运抵的精密仪器上。他盯着控制面板上那一串串复杂的外语说明，陷入了沉思。几秒后，在昴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掏出个人终端，对着屏幕——打开了拍照翻译功能。

刹那间，昴感觉内心深处某个关于“高深莫测研究者”的坚固形象，发出了一声清晰的、碎裂的鸣响。

他果然……看不懂。

就在这时，翻译软件似乎卡壳，一个关键术语识别错误。郮天正“啧”了一声，显得有些烦躁。

而郮天正正在内心吐槽着系统：“搞什么，这台新机器怎么还有外语。”当然，系统商城里有可以看懂外语的东西，但他才不会去买。

昴的目光扫过屏幕，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专业词汇。几乎是出于一种被训练出的、解决眼前问题的本能，她冷静地开口，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研究员，第三行那个闪烁的提示，指的是‘冷却循环未建立’，需要手动初始化。”

郮天正愣了一下，立刻按照她的提示操作，仪器随之发出了顺畅的启动音。他松了口气，很自然地转头对昴说道：

“哦，谢了。”

这一声道谢，很轻，却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昴的心里漾开了一圈复杂的涟漪。他会道谢。 这个简单的发现，与他创造“虚无之兽”的恐怖能力，形成了又一个让她无法调和的矛盾。

实验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继续进行。但不到半小时，郮天正对着屏幕上另一组杂乱的数据曲线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他挠了挠头，忽然像是放弃了般，把手中的传感器往台子上一丢。

“算了，暂时搞不懂。还是去玩会儿吧吧。”他宣布道，然后竟真的转身，朝着生活区的方向走去，似乎打算去找他的游戏机或是那只猫。

“……”

昴独自站在寂静的实验室里，耳边回荡着那句轻飘飘的“去玩吧”。她看着那扇他离开的门，又看向屏幕上那象征着“咒灵融合”实验的失败数据，最后，目光落在那台需要手机翻译的新机器上。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逻辑、所有的危机评估模型，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恐惧、荒谬、困惑、以及一丝冰冷的好奇，交织成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心灵图谱。

当晚，生活区内。

“……综上所述，”昴用最低的声音，向三位同伴完整复述了下午的经历，从被坦然揭穿，到手机翻译，再到那声道谢，以及最后的“去玩”。她的语气冷静得像在做战役报告，但内容却足以颠覆任何人的认知。“我们之前的判断，需要全部推翻。”

静槛抱着手臂，眉头拧成了结：“所以，我们到底是在跟一个天才，还是一个笨蛋共事？”

理央喃喃自语：“无法建立有效的行为预测模型……变量太多，且相互矛盾。”

迈亚则小声说：“但……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坏？”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是‘好’是‘坏’。”昴的目光扫过三人，做出了她深思熟虑后的战略决断，“关键在于，他是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矛盾集合体。他拥有我们无法抗衡的力量，同时也存在着显而易见的‘缺陷’。”

她顿了顿，说出了核心建议：

“因此，停止无谓的恐惧。我们要改变策略——从被动的囚徒，转变为主动的观察者与有限的合作者。我们要摸清他能力的边界，找出他真正的‘需求’，并把我们自身，变成他无法轻易舍弃的‘价值’。”

“记住，那56次失败和‘虚无之兽’是真实的危险。”

四个少女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着，一个基于冰冷计算与危险共舞的新时代，悄然来临。

郮天正躺在床上想着：“我好像是老大来着，是不是应该保持形象啊……算了，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