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粮票与槐花
1978年的暮春,风里裹着老槐树的甜香,吹进青州市机床厂的家属院。红砖楼的墙皮褪了色,楼道里晾着的蓝布衣裳随风晃,煤炉的烟火气混着饭菜香,在清晨的薄雾里漫开。
林秀雅挎着竹篮,手里攥着三张粮票,脚步轻快地往家属院后门的粮店去。竹篮底垫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里面躺着两个搪瓷碗,一个印着“劳动最光荣”,边缘磕了个小豁口,是丈夫周建国的;另一个画着小红花,是女儿周招娣的。
“秀雅,等等!”三楼的王桂兰扶着楼梯栏杆喊,手里举着两张油票,“帮我带半斤菜籽油,家里的快见底了。”
林秀雅停下脚步,仰头笑:“成,记着呐。”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像春风拂过槐树叶。三十岁的年纪,梳着齐耳短发,额前留着薄薄的刘海,眼角还没什么细纹,只是常年操持家务,手指关节有些粗糙。
粮店门口排着长队,都是家属院的邻居。林秀雅找了个位置站好,前面是厂工会的老张媳妇,手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孩子嘴里叼着个空奶嘴,咿咿呀呀地闹。
“秀雅,你家建国这次评先进没?”老张媳妇回头问,声音压得低,“听说名额就三个,李主任家的亲戚也在争。”
林秀雅手里的粮票攥得紧了些,指尖泛白。周建国是机床厂的技术骨干,琢磨机床改造快半年了,就盼着评上先进,能分一套带阳台的房子。现在一家三代挤在十六平米的小房子里,婆婆睡里屋,她和建国、招娣睡外屋,拉着块布帘隔挡,转身都费劲。
“还没消息呢,顺其自然吧。”林秀雅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七上八下。
排到她时,售货员头也不抬:“要多少?”
“三十斤大米,半斤菜籽油。”林秀雅把粮票、油票和钱递过去,看着售货员用粗纸包好大米,倒进她的竹篮,又用漏斗把油灌进玻璃瓶里,小心翼翼地塞进米袋旁边。
往回走时,槐花簌簌地落,沾了她一肩膀。路过传达室,老张头喊住她:“周家媳妇,有你家的信,上海来的。”
林秀雅心里一动,接过信封。是大哥寄来的,信封上的字迹工整有力。她加快脚步往家走,刚上二楼,就听见自家屋里传来婆婆的咳嗽声。
“妈,我回来了。”林秀雅推开门,一股中药味扑面而来。婆婆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帕子捂嘴咳嗽,脸色苍白。
“买回来了?”婆婆喘着气,指了指桌子,“建国一早去厂里了,说机床有点问题,要赶在下班前修好。招娣在里屋写作业呢。”
林秀雅把粮和油放好,走到里屋门口,看见女儿趴在小板凳上,手里握着铅笔,在粗糙的练习本上写字。六岁的招娣梳着两条小辫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小花褂,作业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密密麻麻。
“招娣,歇会儿再写。”林秀雅摸了摸女儿的头,女儿抬起头,露出一双和建国一样的大眼睛:“妈,我要写快点,写完帮你择菜。”
林秀雅心里一暖,把信封放在桌子上:“你大伯寄信来了,说不定是说你堂哥高考的事。”
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周建国回来了。他穿着蓝色的工装,脸上沾着点油污,额头上渗着汗珠,手里拿着个饭盒。“今天厂里管饭,给你和妈带了红烧肉。”他把饭盒递给林秀雅,声音带着疲惫,却难掩一丝兴奋,“秀雅,先进评上了!下个月就能搬新家,带阳台的!”
林秀雅眼睛一亮,手里的饭盒差点没拿稳。婆婆也笑了,咳嗽都轻了些:“老天有眼,总算能宽敞点了。”
招娣蹦起来:“爸,有阳台是不是能种小花?”
周建国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当然能,给招娣种满月季花。”
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红砖墙上,映得屋里暖融融的。林秀雅打开饭盒,红烧肉的香气飘满了屋子,混着窗外的槐花香,成了这个春天最让人安心的味道。她拆开大哥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喜悦——堂哥考上了上海的大学,成为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
“建国,大哥家的明辉考上大学了。”林秀雅念给丈夫听,“说让我们有空去上海玩玩。”
周建国点点头,眼神里满是羡慕:“真好,还是读书有出息。以后也得让招娣好好读书,考大学,去大城市。”
林秀雅嗯了一声,看着丈夫疲惫却明亮的眼睛,心里暗暗想: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就像这满巷的槐花,一年比一年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