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丹
紫雾漫过第七重山巅时,玄铁祭坛的寒气正顺着云鹤的骨缝往里钻,可他半点不觉冷,只顾着把生肉往嘴里塞,獠牙咬碎兽骨的脆响混着喉间呜咽,在雾里荡得发癫。血珠顺着下颌往下淌,砸在青灰石面上晕开暗褐血花,和十年前师尊飞升时丹房地砖上那摊一模一样,艳得晃眼,烫得烧心。
“阿鹤,今日清修该收尾了。”
温润嗓音裹着玉磬余韵飘来,云鹤猛地抬头,兽骨卡在齿间,涎水混着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糊了满下巴。师尊的白袍在紫雾里泛着冷光,广袖扫过祭坛血渍时,那些污秽像受惊的蛆虫似的蜷缩着钻回石缝,他却盯着那片干净的石面笑,笑得牙龈上的血沫都在抖。
“师尊——”他含混嘶吼,嘴里碎骨渣子混着血沫喷出来,“弟子今日又凝了三枚血丹!”攥着血丹的手青筋暴起,丹丸上的血珠滴在祭坛上,滋滋冒起细烟,他却像得了糖的疯子,眼神亮得吓人。
白袍人俯身,指尖触上他血污遍布的脸颊,凉得像千年积雪,云鹤却浑身烧得发颤,骨头缝里都透着躁意。他死死盯着师尊眼尾的朱砂痣,十年如一日的艳,艳得像蘸着活人心头血点的,越看越痒,恨不得伸手抠下来吞进肚子里,染得自己眼尾也这么红。
“好孩子。”师尊的笑声裹着雾飘进耳朵,软得像棉絮,却扎得他耳膜疼,“再攒九百九十七枚,你就能踏长生路了。”
云鹤狠狠点头,牙齿咬碎兽骨的脆响刺耳,腥甜汁水漫过舌尖时,三年前小师弟的脸突然撞进脑子里——那孩子被他按在丹炉前剖心时,睁着圆溜溜的眼,血顺着胸口往下淌,颤声问他为什么。他当时笑得直抖,指尖捏着刚挖出来的心脏,血溅在脸上也不在意,语气平得像说天气:“师尊说啦,只有心头血炼的丹,才能助咱们长生啊。”
师尊起身挥袖,无数琉璃灯骤然亮起,灯影里浮起一张张脸——五年前羽化的大师兄,去年坐化的三师姐,还有总黏着他的小师弟。他们都笑着,眉眼温柔得像没受过剜心剔骨的苦,云鹤却突然笑出声,笑得腰杆发颤,指着灯影里的大师兄喊:“师尊你看!他嘴角还有血呢!他羽化前在丹房写满了骗子,写得指节都破了,血糊了满墙!”又指向三师姐,声音尖得像裂帛:“她坐化时攥着半块令牌,指甲都嵌进令牌缝里了,令牌上的血都干成黑的了!”再看向小师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眼泪混着血沫往下淌:“他眼里哪有长生?全是怕!怕得浑身发抖,尿都吓出来了!”
话喊到最后,却突然哽在喉咙里,转成低低的呜咽,他趴在祭坛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血污蹭得石面斑驳:“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望。”
白袍人笑得满意,转身时衣袂翻飞,腰间玉佩晃出裂痕,云鹤的目光骤然钉在上面,瞳孔缩成针尖——那裂痕里嵌着的,分明是大师兄的指骨,指节上还有他当年啃咬过的齿痕,深得露了骨。他突然舔了舔唇角,喉间发出嗬嗬的馋意,恨不得冲上去把玉佩抢过来,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夜深时,云鹤像鬼魅似的溜进师尊书房,脚步虚浮却飞快,指尖划过案上泛黄古籍,墨迹扭曲如毒蛇,爬得他眼睛发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聚众生贪嗔痴为引,炼心头血为丹,饲一人长生……”他念得飞快,声音又尖又哑,像指甲刮过木柴,念到“饲一人长生”时,突然狂笑起来,巴掌拍在书页上,血手印糊了满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书页间夹着半张残图,玄铁祭坛中央的凹槽里,不是他日日放血丹的地方,而是个人形轮廓,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眼。云鹤伸手去摸那朱砂,指尖刚触到纸页,窗外突然传来轻笑,他猛地回头,看见师尊站在月光里,白袍染满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手里提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上溅起小血花。那心脏的主人,是今日刚入门的小师妹,眉眼还清秀,胸口的窟窿还在冒热气。
“阿鹤。”师尊舔了舔唇角的血,舌尖蹭过下唇时,眼尾朱砂痣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笑得妖异又疯癫,“你看,这颗心多干净,一点杂念都没有,最适合炼第七百七十七枚丹了。”
云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濒死的野兽,脑子里突然闪回刚上山的日子——他快饿死在乱葬岗,浑身爬满蛆虫,师尊就是这样笑着走来,递给他一颗血丹,血珠顺着丹丸往下淌,“吃了它,你就能活下去了。”那时他眼里只有生的渴望,抓过血丹塞进嘴里,连血带丹嚼得粉碎,腥甜的味道刻进骨子里。如今他踩在尸山血海之上,手里攥着无数人的性命,指甲缝里的血肉洗都洗不掉,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血丹的腥甜,记得师尊眼尾的朱砂。
“师尊……长生……到底是什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眼泪混着血沫糊了满脸,像个疯子。
白袍人笑得更欢了,笑声尖锐又温柔,伸手猛地撕开自己的脸——人皮剥落的瞬间,鲜血喷涌而出,露出一张和云鹤一模一样的脸,眼尾同样点着一点朱砂,红得刺眼,疯得可怖。
“长生啊。”“师尊”轻抚着他的脸颊,指尖沾满自己的血,声音软得像梦呓,却裹着淬毒的疯癫,“就是让你永远活在自己织的梦里,做那个又疯又慈的神啊——既挥刀剜人心,又对着残尸诵经;既嗜血如命,又盼着众生轮回,多可笑,多快活。”
祭坛下突然传来冤魂嘶吼,凄厉得像无数把刀扎进耳朵,琉璃灯的光晕瞬间变成血色,红得晃眼。云鹤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新鲜血肉,还在冒着热气,他突然想起每次炼完丹,都会对着残肢碎骸诵经,念得声泪俱下,祈求他们早日轮回,可转身就又拿起刀,剜开下一个人的胸膛。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祭坛都在跟着晃,琉璃灯纷纷炸裂,碎片混着灯油溅在他身上,烧得皮肤生疼,他却半点不在意,笑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最可笑的是我!是我啊!又当刽子手,又当圣母,我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七百七十七枚丹,该炼了。”“师尊”把跳动的心脏递到他面前,掌心纹路里积着陈年血垢,腥气扑鼻,笑得疯癫又温柔。
云鹤接过心脏,滚烫的温度顺着指尖钻进骨子里,他突然笑得更疯了,笑声震得山巅紫雾都在翻涌。他猛地将心脏按在自己胸口,指尖用力往下攥,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得祭坛到处都是,他却盯着胸口的窟窿笑,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
血雾弥漫间,他看见无数个自己跪在祭坛上——有的哭嚎着剜别人的心,有的笑着吞血丹,有的举刀刺进自己胸膛,有的对着残尸诵经,个个眼尾都点着朱砂,个个疯得可怖。
“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哈哈哈……全是我自己啊!”他嘶吼着,声音破得不成样子,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糊了满衣襟。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师尊”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裹着赞许,裹着悲悯,更裹着彻骨的疯癫:“好孩子,这才是长生的第一步。”
当紫雾再漫过第七重山时,玄铁祭坛上跪坐着个新少年,手里捧着颗血丹,血珠顺着丹丸往下滴,他眼尾点着新画的朱砂,艳得像刚蘸了血,眼神亮得疯癫,虔诚地望着白袍人,声音又脆又痴:“师尊,弟子今日又凝了一枚血丹。”
白袍人温柔地笑了,广袖扫过祭坛血迹,指尖擦去少年嘴角血渍,指腹蹭过那点朱砂时,少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得到赏赐的疯狗。阳光穿过紫雾,在白袍人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影子里,无数只沾着血污的手从地底伸出,死死抓着少年的脚踝,指甲嵌进皮肉里,鲜血顺着脚踝往下淌,少年却半点不觉,只顾着把血丹举得更高,眼里满是痴狂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