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色双生》
圣恩大教堂的彩绘玻璃总在黄昏时落下玫瑰色的光,落在梦瑶垂在裙边的指尖上——那里沾着一点未擦干净的血,是今天去墓园给母亲献花时,被荆棘划破的。
“姐姐又去地窖了?”
她踮脚推开雕花木门时,安瑶正跪在那排蒙着黑布的木匣前,白手套蹭着最上面一只的锁扣,听见声音也没回头,只有垂落的碎发在烛火里颤了颤:“别过来,这里的东西沾不得。”
梦瑶瘪瘪嘴,指尖捻着耳坠上摇晃的红宝石,那是母亲留下的一对里的一只,另一只该在安瑶的耳垂上——可姐姐三年前就把它摘了,连同那头柔软的金棕长发一起,染成了沉得发乌的灰蓝。
“今天神父说,下个月的圣典要选圣女,姐姐明明……”
“我不是圣女。”安瑶终于转过身,右眼的虹膜是冰裂般的蓝,左眼却蒙着一层薄翳似的红,像被血浸过的琉璃,“你也别去凑这个热闹。”
梦瑶的指尖蜷了蜷,心口那处总在夜里发疼的地方又开始发烫。她知道姐姐为什么抵触——十年前那场大火里,母亲把她们推出来时,安瑶替她挡住了落下来的房梁,后背留了一道从肩胛到腰侧的疤,更要紧的是,姐姐的左眼被烟火熏坏,后来竟慢慢变成了和魔族一样的血红色。
圣城容不下“不洁”的眼睛。
那天晚上梦瑶做了噩梦,梦里是漫天的火光,母亲的裙摆烧得只剩焦黑的布片,安瑶抱着她滚出火海时,后背的皮肉黏在她手心里,烫得像要把她的骨头都熔掉。她惊醒时额角全是冷汗,一睁眼就看见安瑶坐在床边,指尖悬在她的额头上方,没敢碰下来。
“姐姐……”她抓着安瑶的手腕,摸到那截被烫伤过的腕骨,“我不怕你的眼睛,他们说的都是假话。”
安瑶的喉结动了动,指尖落在她的发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梦瑶,有些事不是不怕就能躲过去的。”
她没说的是,地窖里的木匣装着母亲留下的魔族骨笛——她们的母亲根本不是圣城记载里“殉道的圣女”,而是从魔界逃来的混血,那对红宝石耳坠,本是魔界用来压制血脉的信物。
圣典前三天,梦瑶被神父叫到了告解室。
“孩子,你的姐姐身上有‘污秽’的气息,”神父枯瘦的手指捏着十字架,指节泛白,“圣城不能留她,你是纯净的,只要你……”
“我不!”梦瑶撞开告解室的门,裙摆扫过地上的烛台,蜡油溅在她的脚踝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往家跑——推开门时,安瑶正站在客厅中央,地窖的黑布被扯在地上,骨笛握在她手里,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姐姐,他们要把你赶走吗?”
安瑶看见她脚踝上的蜡油印,眉头瞬间拧起来,刚要走过去,门外就传来了圣职者的脚步声。她一把将梦瑶按在壁炉后面的暗格里,指尖划过梦瑶的眼睑:“听话,别出声,等我……”
“等你什么?”梦瑶抓着她的袖口,眼泪砸在安瑶的手背上,“姐姐是不是早就想走了?是不是觉得我是累赘?
安瑶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破碎的神色,她低头吻了吻梦瑶的发心,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的小月亮,姐姐怎么会嫌你累赘……我只是怕,我这双眼睛,会烧到你。
暗格里的空气又闷又热,梦瑶听见外面传来骨笛的嗡鸣,夹杂着圣职者的惨叫,还有安瑶的声音——那是她从没听过的、带着魔族嘶鸣的语调,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耳膜发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梦瑶推开封死的暗格门,客厅里到处是发黑的血迹,安瑶靠在壁炉边,后背的伤口裂开,血浸透了黑色的礼服,骨笛掉在脚边,已经碎成了两半。
姐姐!”
梦瑶扑过去时,安瑶的手指还在动,她摸着梦瑶的脸,左眼的红翳越来越重,几乎要盖住瞳孔:“梦瑶,母亲说过,耳坠里有她的力量……你把我的那只戴上,就能……”
“我不要!”梦瑶把自己耳坠摘下来,塞进安瑶的手里,“我只要姐姐,别的什么都不要!
安瑶笑了,嘴角的血顺着下巴滴在梦瑶的裙摆上,像一朵绽开的红玫瑰:“傻孩子……魔族的血脉会反噬,我撑不住了,你得活下去,带着我们两个的份……”
她的手突然垂下去,梦瑶抱着她的身体,发现姐姐的体温正在迅速变冷,像壁炉里燃尽的灰烬。她疯了似的去摸安瑶的脉搏,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凉——就在这时,她听见门外传来了更密集的脚步声,还有神父的声音:“里面的魔族余孽已经死了,把那个女孩带出来,她是唯一的希望!”
梦瑶的眼睛突然变得和安瑶一样,一只红一只蓝,她捡起地上碎掉的骨笛,碎片划破了她的掌心,血滴在骨笛上,竟让碎块重新凝在了一起。她抱着安瑶的身体站起来,骨笛的嗡鸣响彻整座房子,圣职者推开门时,看见的是两个“不洁”的女孩——一个闭着眼,一个睁着双色的眼睛,手里的骨笛红得像地狱的业火。
“姐姐说,她的眼睛会烧到我,”梦瑶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温度,“可她不知道,我早就想和她一起,烧个干干净净。”
骨笛的声音越来越响,整座圣城的圣火都开始摇晃,梦瑶抱着安瑶坐在燃烧的房子里,火光落在她们脸上,像十年前那场大火的倒影。她吻了吻安瑶冰冷的嘴唇,指尖划过姐姐左眼的红翳:“姐姐,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火焰卷过她们的裙摆,红宝石耳坠从安瑶的手里滑落,滚进火里,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圣城的人后来在废墟里只找到两截缠在一起的银链,还有一对熔成一块的红宝石——像两颗靠在一起的心脏,再也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