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神殿暗涌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黏稠的琥珀，将两人看似依偎的身影封存在暖色光晕与冰冷阴影的交界处。倾君能清晰地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属于“遏云舟”的体温和重量，这曾经令人安心的触感，此刻却如同毒蛇盘踞，让她每一寸肌肤都绷紧到了极致。
“倾君姐姐，怎么了？是找不到想要的资料，还是……累了？”“遏云舟”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意，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陪伴姐姐熬夜的体贴少年。
倾君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极轻地、仿佛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将手中那本关于“记忆封印溯源”的厚重复刻本合上，指尖在烫金的标题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这个动作既掩饰了她一瞬的失神，也为她组织语言争取了时间。
“是有些累……”她顺着对方的话，声音里揉入真实的疲惫，这并不难，“而且，思绪有些混乱。”她微微侧过头，黛紫色的眼眸对上他那双看似清澈的眸子，目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像一个被难题困住的学者。
“混乱？”“遏云舟”恰到好处地微微歪头，这个他常做的、显得天真依赖的小动作，此刻在倾君眼中却如同精心设计的表演。
“嗯。”倾君轻轻颔首，目光重新落回书堆，语气像是在梳理思路，“我一直在想烟愿……她的失忆，以及我们感受到的‘熟悉感’。这些记载……”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摞书，“大多指向灵魂创伤或外力封印。但有一种非常古老的、近乎禁忌的猜想，提及‘记忆’本身可能并非被‘删除’，而是被‘覆盖’或……‘替换’了。”
她说到这里，刻意停顿，抬起眼，再次看向“遏云舟”，眼神锐利了一分，仿佛在与他探讨一个学术问题：“云舟，你觉得，什么样的存在，能够如此精密地操作记忆，甚至……连一个人最本源的气息和灵魂印记，都能模拟到连我们都几乎无法分辨的地步？”
这个问题，看似在讨论烟愿，实则刀锋直指眼前的“他”。
“遏云舟”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角弯起的弧度都未曾改变。他只是用一种带着些许好奇和依赖的语气回应：“倾君姐姐都想不明白的问题，我怎么会知道呢？”他轻轻靠回沙发背，姿态放松，仿佛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不过，如果真有这种存在，那一定非常可怕吧。幸好，我只是个没什么大用的【伪神】，帮不上姐姐什么忙，只能在这里陪着你。”
他以退为进，不仅避开了问题的锋芒，还巧妙地强化了自己“无害”、“需要被保护”的弟弟形象，试图用情感纽带软化倾君的警惕。
然而，倾君捕捉到了——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那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感知的能量场，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非自然的凝滞。就像精密仪器运行时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卡顿，但对于倾君而言，这已足够。
“是啊，很可怕。”倾君顺着他的话，语气沉重，但话锋随即微妙一转，“尤其是，当这种模拟，可能涉及到权限的复制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略带歉意的口吻说：“说起来，这么晚了你还能进来，是前辈临时给了你权限吗？我最近精神不济，可能记错了禁制设置的时间。”
这是一个直白的陷阱。她将“非法闯入”的可能性，引导向一个看似合理的、由另一位权限者授权的解释。
“遏云舟”的笑容依旧完美，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自然地接话：“不是格莱修斯的权限哦。是之前倾君姐姐你有一次让我来帮你取东西时，可能无意中残留的许可气息没有被禁制完全清除吧？我也只是试着进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成功了。”他眨眨眼，带着点小得意，“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正好能陪陪姐姐。”
解释得天衣无缝，甚至利用了倾君自己可能存在的“疏忽”作为完美的借口。这份急智和缜密，绝非平日那个有些跳脱、甚至偶尔会犯小迷糊的遏云舟所能拥有。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极其隐晦、冰冷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蛛丝，试图悄然缠绕上倾君的意识。它并非强行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诱导，试图抚平她的疑虑，让她接受这个“合理”的解释，让她沉浸在“有他陪伴”的虚假温馨之中。
（……是啊，可能是我的疏忽……云舟在这里陪着我，真好……不必再独自思考这些令人疲惫的问题了……）
这念头如同甜美的毒药，几乎要渗入她的思维。
但倾君的精神壁垒何其坚固。在那冰冷触感袭来的瞬间，她体内沉睡的神力如同被触及逆鳞的巨龙，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她没有强行震开这精神诱导——那会立刻暴露——而是巧妙地引导着自己的思绪，在内心构筑起一个“接受安抚”的假象，同时将最核心的警惕与推理深深埋藏。
她表面上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像是被说服了一般，轻轻“嗯”了一声，身体也似乎放松了些许，更自然地靠向他的肩膀。这个动作，既是表演，也是为了更近距离地感知对方可能泄露的任何一丝破绽。
“也许……真的是我太累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倦意，“或许我该休息一下，这些事……明天再想。”
她提出“休息”，既是一种合理的退场借口，也是一种试探，看对方是会顺势让她离开，还是会继续纠缠。
“倾君姐姐确实该休息了。”“遏云舟”立刻表示赞同，语气充满了关切，“我送你回房间吧？”他作势要起身。
“不用了。”倾君轻轻按住他的手——这个接触让她指尖几乎要凝结出冰霜，但她脸上却带着温和的拒绝，“我想在这里再看一会儿，或许换个思路就有灵感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谢谢你陪我。”
她必须留在这里。她需要独自启动神殿更高层次的侦测禁制，需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搜寻真正遏云舟的下落。让他离开，是当前最安全的选择。
“遏云舟”看着她，那双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非人的计算光芒一闪而过。他似乎在权衡强行留下的利弊。最终，那完美的笑容再次浮现。
“好吧，那姐姐也别太晚。”他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他转身，步伐轻快地走向图书馆大门，身影逐渐融入门外的黑暗中。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图书馆的大门无声闭合，倾君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与神殿核心的链接。无形的侦测波纹以她为中心，如同水纹般悄然扩散，扫描着神殿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着任何属于真正遏云舟的能量痕迹，同时，也牢牢锁定了刚刚离开的那个“赝品”残留的、那一丝非人的、冰冷的能量。
温馨的假象彻底撕破，狩猎，已然开始。只是此刻，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迷离的夜色中，变得模糊而危险。图书馆内，只剩下书页无声，与一场刚刚拉开序幕的、关乎生死与真相的暗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