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图书馆的提线木偶

倾君离开了荼苒虞山那仿佛能吞噬一切温暖与声音的领域，夜风裹挟着旷野的寒意迎面扑来，让她因疲惫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沉的迷茫。她该去哪？哪里能有她想要的答案？

她停下脚步，仰起头。天幕是沉郁的墨蓝，唯有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悬，散发着缺乏温度的辉光，将她的影子在荒芜的地面上拉得细长而孤独。月光如水，却洗不去心头的尘埃，反而更添几分孤寂。四野无声，连虫鸣都吝啬给予回应。最终，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身影在月下淡去，选择了回归——回归到那座象征着秩序与知识本源的神殿。

神殿图书馆在深夜时分，比任何地方都要寂静。巨大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唯有下方阅读区域的长明晶石灯散发着柔和却无法驱散全部幽暗的光晕。无数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幢幢黑影，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纸张与魔法禁制特有的、混合着尘埃与智慧的气息。

倾君纤细的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快速而精准地抽取着卷宗与典籍。一类是关于“记忆缺失”与“灵魂创伤”的古老文献；另一类，则是神殿对于“界外之民”处理方式的规章与历史案例汇总。

“倾君姐姐这么晚还不休息吗？”

一个熟悉的、带着少年清朗音色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寂静中响起。

倾君指尖一顿，缓缓回过头。

遏云舟正站在不远处的书架阴影旁，脸上挂着惯常的、看似无害的温柔笑容。

“是你啊，云舟。”倾君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异样，语气平静，“你这么问我，那你呢？”

“之前倾君姐姐带那个外来者离开后，我就回神殿啦。”遏云舟笑着走近，步伐轻快，直到停在倾君面前，微微歪头看着她，“正巧回来发现姐姐今天的工作还没处理完，就顺手帮忙完成啦。”他的笑容在晶石灯下显得有些过于明亮。

“对哦……”倾君像是才想起这件被诸多变故冲散的重要事务，懊恼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真实的庆幸，“怎么忘了这事呢？幸好，幸好你在。”若非遏云舟处理了那些日常事务，此刻压在她肩上的担子会更重。

“当然，倾君姐姐，我永远都在。”遏云舟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语气轻快依旧，“需要帮助吗？找书我很在行的。”

“不，资料我找的差不多了。”倾君摇摇头，抱起那摞沉重的书籍，走到阅读区旁一张宽大的软榻旁坐下，开始快速翻阅起来。

遏云舟没有再坚持，只是安静地走到她身边坐下。他没有出声打扰，而是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倾君因专注而微微倾斜的身体可以更舒适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则一言不发，只是侧着头，目光似乎落在倾君手中的书页上，又似乎只是透过书页，安静地凝视着她专注的侧脸。

图书馆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

起初，倾君沉浸在海量的信息搜寻中。然而，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如同细微的冰刺，开始悄悄扎入她的感知。

太顺利了。

她想找的关键案例，似乎总能轻易在相关分类下找到；那些晦涩难懂关于记忆封印的论述，旁边恰好就有前辈留下的注解笔记……就像是有人提前为她整理过，将答案一一摆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而且……

倾君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书页上移开片刻，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过身旁的少年。

遏云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柔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笑容。但那笑容……似乎有些过于定格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完美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缺乏了平日里那种灵动的、随着情绪微调的变化。那双总是清澈映着笑意的眼眸深处，在倾君不经意的窥探中，竟捕捉到一丝极力掩饰下的……空洞，或者说，是一种紧绷。

像是在努力扮演着“温柔体贴的弟弟”这个角色，却因为某种原因，而显得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这么晚了，他会“正巧”出现在图书馆？神殿的规矩，深夜的图书馆通常是封闭的，除非有特许。他为何能如此自然地出现在这里？

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倾君借着翻书的姿势，指尖在坚硬的书角上用力捏了一下，那细微的痛感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周围的寂静不再让人感到宁静，反而开始弥漫起一种无形的压力。书架投下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在视线边缘轻轻蠕动。长明灯的光晕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暖光无法彻底驱散的诡谲氛围里。

一切看似温馨和谐，却像是一幅精心布置的舞台剧。而倾君，既是唯一的观众，也是剧中可能即将偏离剧本的演员。

她继续阅读着，速度未减，但内心的警惕已提升到最高。神殿的图书馆，这个她以为最安全、最可靠的知识港湾，此刻却仿佛潜藏着未知的暗流。而身边这个她一直信任有加的遏云舟，他的笑容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