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9·木马尘封日,少年砺剑时【已修改】
本章内容和章名都重新修改了。
原章名:【神印】9·失落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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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的秋,总带着几分将散未散的暖意。
庭前那棵百年银杏,筛下碎金般的光斑,却照不亮廊下少年眼底的阴霾。
杨文昭怔怔地望着那片空无一人的石阶。
七天。
那个素白的身影,已从这片他熟悉的天地间,彻底消失了七日。
起初,他只当她是倦了,或是又寻了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独自发呆。
他记得她总是这样,像一株畏光的植物,安静地蜷缩在阴影里,用那双过于沉寂的眼睛,打量着这个过于喧闹的世界。
可一天,两天,三天……他寻遍了府中每一个她可能驻足的角落。
假山后,莲池畔,藏书阁幽静的窗边……那个总是安静坐着,仿佛与尘世隔着一层无形壁垒的女孩,如同滴入静水的墨,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种莫名的焦躁,在他心口啃噬。
训练时,木剑破空的声音再也压不住心底的喧嚣,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片空荡的廊下。
他甚至会在晚膳时,鬼使神差地留下几块她或许会多看一眼的精致点心,随即又在仆从疑惑的目光中,黯然地收回手。
第七日的黄昏,他终于无法再忍耐这份无声的蒸腾。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也顾不得礼仪,径直冲进了祖父杨皓涵那间弥漫着墨香与威仪的书房。
“爷爷!”
声音因奔跑而带着急促的喘息。
“若璃呢?”
杨皓涵自堆积的文书卷宗中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孙子泛红的脸颊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急切。
他放下笔,声音听不出波澜。
“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修行。”
“修行?去哪里修行?”
杨文昭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可以陪她一起去!”
是他将她从那个阴暗冰冷的巷角带回这片光明。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理应知晓她的去向,理应继续守护她那与世隔绝的寂静。
“那是她的机缘,亦是她的责任所在。”
杨皓涵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一道无形的高墙,瞬间隔绝了所有少年人的探询与不甘。
“文昭,你有你的路要走。若璃,亦有她必须独自面对的试炼。”
“可是她还那么小!”
杨文昭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属于孩童的执拗在这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一个人……她甚至不怎么说话!谁会照顾她?她会不会害怕?”
他眼前闪过初见她时的画面——那个蜷缩在墙角、浑身脏污却眼神冰冷如幼兽的女孩。
那样的若璃,要怎么独自去面对未知的、被称为“试炼”的东西?
杨皓涵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叹息,或许还有一丝更深沉的无奈。
但他终究什么也未多说,只是重复道。
“放心,那里很安全,有人会引导她。”
这样的回答,如同一盆温水,浇不灭焦躁的火,反而蒸腾起更深的无力感。
杨文昭抿紧了唇,倔强地看着祖父,最终一言不发,转身冲出了书房。
答案,不会在祖父这里得到。
夜色如墨般浸染了庭院。
杨文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强行压下的疑虑与担忧,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他索性起身,像一抹游魂般,悄无声息地来到府邸深处祖父书房外的幽暗回廊。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再次闯入时,书房内隐约传出的低语,却让他瞬间僵立在原地。
“……天音圣殿的‘绝响’之路,当真无法回头?”
是祖父的声音,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沉重的凝滞。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回应,带着宿命般的叹息。
“法则如此。绝响圣女需历七情绝狱。每通过一狱,便以永失一种情感为代价,换取对应的法则之力。那孩子……已亲手葬送了‘喜’之情感。”
“绝响圣女……七情绝狱……永失情感……”
门外,杨文昭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不懂那些玄奥的称谓,但“永失一情”、“葬送喜悦”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尖锥,狠狠刺入他毫无防备的心脏!
那个本就沉默得近乎失语的女孩,那个连笑容都吝啬给予世界的女孩……他们竟然,夺走了她感受“喜悦”的能力?
一股混杂着震惊、愤怒与巨大恐慌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爆发。
他再也无法思考,猛地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扉,第一次在威严的祖父面前彻底失态。
“爷爷!你们到底把若璃送去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眼眶泛红。
“什么试炼要夺走人的情感?!那是……那是活生生的人才会有的东西啊!”
书房内的谈话戛然而止。
杨皓涵与那位身着素白长袍的老者同时看向他。
杨皓涵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近乎残酷的了然。
他没有斥责孙子的无礼闯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激烈的表象,直抵内心最柔软的惊惶。
“你都听到了。”
杨皓涵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便是她的宿命,是‘绝响圣女’必须承载的重量。”
他缓缓起身,走到杨文昭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沉重的阴影。
“文昭,你认为的守护是什么?是把她留在杨府,锦衣玉食,让她继续做那个被你捡回来的、沉默的瓷娃娃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少年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那不是守护。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囚禁她于凡俗,让她永远无法触及自己真正的力量,也无法面对她与生俱来的责任。”
“可失去情感……”
杨文昭的声音艰涩,眼前仿佛浮现出若璃那双再也映不出任何色彩的空洞眼眸。
“那是代价。”
杨皓涵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获得撼动世界法则的力量,便要付出等同的代价。你若真想帮她,就不要在此刻用无用的眼泪和质疑去成为她的绊脚石。”
他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刺杨文昭的灵魂深处。
“变得足够强大,文昭。强大到未来有资格站在她身边,强大到你的剑锋足以斩开她前路的荆棘,强大到……或许有一天,你能为她分担一部分那‘绝响’的重量。这才是你现在,唯一能做,也必须去做的事。”
所有激烈的话语,所有不甘的质问,都被这席话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
杨文昭看着祖父,看着那双洞悉一切却冰冷如铁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有些距离,并非空间的阻隔,而是力量的鸿沟。
有些守护,需要的不是孩童式的一厢情愿,而是足以撼动命运轨迹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不再看书房内的任何人,沉默地转身,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从那一夜起,杨府那个曾经带着几分骄傲与明朗的小少爷,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少年意气。
训练场上,多了一个沉默到近乎残酷的身影。
晨曦未露,他的木剑已然破风;
星斗满天,他挥汗的身影依旧未停。
每一剑都倾尽全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要将所有的困惑、不甘、愤怒与那初萌芽便濒临破碎的守护誓言,都熔铸进这枯燥反复的劈砍之中。
他不再询问若璃的去向,也不再流露出任何焦躁与失落。
只是偶尔,在训练间隙剧烈的喘息中,他会下意识地望向那片空寂的廊下,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院落,望向了某个未知而冰冷的方向。
无人时,他会从贴身的衣襟里,取出那匹被她唯一接受过的木雕小马。
小小的木马已被他的体温焐热,雕工稚拙,却承载着那个阳光午后,她接过它时,指尖那微不可查的、转瞬即逝的暖意。
这成了他心底,唯一残存的、关于“江若璃”这个存在的,带着温度的证据。
他不知道那条“绝响”之路究竟有多么残酷,不知道她还将失去什么,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他只知道,那个被他带回杨家的女孩,正独自一人在一条通往永恒寂静的路上踽踽独行。
而他,杨文昭,将以手中之剑起誓。
斩不断宿命,便斩出一条通往她身边的路。
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杨府的青石地面,银杏叶落了又生。
只是那金辉,再也照不进少年心底那片因誓言而诞生的、沉默而坚硬的荒原。
温暖的执念与冰冷的宿命,于此划下界限。
木马尘封,少年砺剑,静待风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