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项目合作在专业而疏离的表象下稳步推进。白雪落果然信守承诺，再未提及那晚之事，公事公办，严谨高效。她甚至会在有其他人在场时，客气地称呼叶倾云为“叶经理”。
这种刻意的、近乎完美的“正常”，反而像一根细细的羽毛，不断搔刮着叶倾云的心。她发现自己竟然会隐隐期待那些微小的、越界的瞬间，比如之前给她的那盒润喉糖。而当期待落空时，一种莫名的失落便会悄然蔓延。
这种情绪的拉扯让她倍感煎熬。
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林辰。
不知是巧合，还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林辰近来的行为有些反常。他依然冷漠，但那种冷漠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一次难得的家庭晚餐（更多是出于林家长辈的要求），餐桌上气氛沉闷。
林辰忽然放下筷子，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你和白雪落的项目合作得很顺利？”
叶倾云心中警铃大作，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嗯，白博士的专业能力很强，项目进展符合预期。” 林辰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她确实很有能力。以前在学校就是，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倾云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打量，“包括……吸引别人的目光。”
叶倾云的呼吸一窒。
“说起来，”林辰仿佛想起了什么，“她以前好像也挺照顾你的？我记得你大学时，是不是还跑去听过她的讲座？”
那些被尘封的、属于她单方面暗恋的细节，突然被丈夫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种场合下提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让叶倾云瞬间如坐针毡。他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随口一提？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叶倾云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慌乱，声音尽量平稳。
林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像一根刺，扎在了叶倾云心里。
这天夜里，叶倾云失眠了。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点开了与白雪落的聊天界面。上面的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关于项目数据的枯燥交流。
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内心挣扎如同海啸。
她想问：“你当年，知道我喜欢你吗？”
她想问：“你现在做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问：“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最终却一个字都没有发出。
她只是点开了白雪落的朋友圈——一条冷淡的横线。什么也看不到。
这种彻底的、被隔绝在外的感觉，让她心里一阵发空。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微弱地亮了一下。
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她正凝视着的名字。
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却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她内心沉重的黑暗：
［睡不着？］
她怎么会知道？！
叶倾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她和林辰均匀的呼吸声。
她颤抖着手指回复：「你怎么知道？」
几乎是秒回。
［你的微信状态，显示‘在线’。］
叶倾云愣住了。她忘了还有这个功能。一种被默默关注着的、细微的暖流，混合着被看穿的心慌，悄然流淌过心间。
她本想回对方一个表情包，来诉说自己的词不达意。这也许是最好的方法了。但她按下了那个绿色的语音通话按键。
拨出的瞬间，恐慌就攫住了她。她想立刻挂断，但已经晚了——听筒里只传来一声短促的“嘟”，电话就被接通了。
快得……仿佛对方一直就在等着。
然后，是一片寂静。
不是被挂断的忙音，而是接通后，双方都不发一言的、充满微妙电流感的寂静。叶倾云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甚至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极其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
她紧张得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
“……倾云？”
“我……”叶倾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哑得厉害，她清了清嗓子，尴尬的说道，“……不小心按到了。”
“嗯。”白雪落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又是短暂的沉默。但这沉默不再令人尴尬，反而像一种无声的陪伴。
叶倾云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或许靠在床头，或许坐在书桌前，穿着舒适的睡衣，乌黑的长发可能披散着，神情是白日里难得一见的放松与柔和。
“你……”叶倾云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也经常失眠吗？”
“有时候。”白雪落回答得简洁，却没有深入解释。她转而问道，“你呢？是项目压力太大，还是……”
她没有问完，但叶倾云明白那未尽之语——还是因为别的？比如，那段令人窒息的婚姻？比如，她们之间理不清的纠葛？
叶倾云没有回答。她无法在丈夫就睡在身旁的房间里，对着电话那头的“白月光”倾诉婚姻的不幸。那太讽刺，也太可悲。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白雪落也没有追问。她似乎总能精准地把握分寸，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不想说没关系。”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夜风，“那就……不说。”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纸张翻页的声音，又像是杯子轻放在桌面上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叶倾云忍不住问。
“看一些资料。”白雪落顿了顿，补充道，“不影响。你可以做你的事，就当……我在陪你。”
就当我在陪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珍视和被理解的感觉包裹了叶倾云。在这个冰冷孤寂的夜晚，有一个人，隔着电话，无声地陪伴着她，不问缘由，不说教，只是安静地存在。
她们没有再多的交谈。
叶倾云依旧戴着耳机，听着电话那头偶尔传来的、极其轻微的翻书声，或是白雪落平稳的呼吸声。这细微的背景音，奇异地驱散了盘踞在她心头的孤独和焦虑。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极温柔的：
“晚安。”
第二天清晨，叶倾云在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中醒来。手机因为电量耗尽已经自动关机。她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后，看到那条语音通话的记录——持续了整整四个多小时。
一直到她这边自动关机才结束。
也就是说，在她睡着之后，白雪落那边，或许也一直没有挂断。
叶倾云握着发烫的手机，怔怔地坐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