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廊的尽头
吞噬带来的并非力量,而是崩塌。
当卡戎那凝聚着绝对“虚无”的手臂被强行扯离、化作混沌的能量流涌入喉腔的瞬间,暮光 · 费尔默 感受到的不是胜利,而是自身存在的根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熵寂行者的“无”,与她所承载的万亿“有”,在她的核心发生了最剧烈的冲突。这不是能量的对抗,而是存在法则层面的相互湮灭。
“呃啊——!”
一声不似狼嚎、更像是空间本身被撕裂的痛吼从她喉中迸发。她周身的暮色皮毛剧烈波动,银灰色的眼眸中,那暗物质漩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吞噬了“虚无”的她,自身正在被这“虚无”从内部解构。
卡戎的身影在失去一臂后,如同断线的木偶,僵直地向后跌入那道尚未闭合的空间裂痕,他那真空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映出了某种近乎“愕然”的波动,随即彻底消失在破碎的维度之后。
但费尔默已无暇顾及他的离去。
她的世界向内坍缩。
控制室的金属墙壁、悬浮的光屏、惊骇的玩家、严阵以待的赫斯塔、试图上前却被赫尔墨斯拦住的欧律狄刻……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扭曲的感知中褪色、拉远,化作模糊的背景噪音。
取而代之的,是体内那座“噬亡之馆”的彻底暴动。
琉克斯的狂笑、守钟人的叹息、悲伤贝多芬未尽的旋律、无数文明湮灭时的哀鸣、亿万个体生命终结时的痛苦……所有被封印、被镇压、被归档的“现象”,在此刻抓住了她最虚弱的时机,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冲击着容器的壁垒。
档案馆的“墙壁”在龟裂,情感的浊流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容器!你困不住我们!”
“一起毁灭吧!吞噬者!”
“归于虚无!正如你所愿!”
万亿个声音在她灵魂中尖啸,汇聚成一股足以撕碎任何意识的洪流。
费尔默的意识在这洪流中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这些她亲手收藏的“终末”同化、分解。她不再是观察者和记录员,她正在成为她所吞噬的万亿悲剧本身。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外力强行介入了这场内部的崩坏。
是 赫尔墨斯。
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并未触碰她剧烈震颤的身体,而是悬停在她额前上方。一股精妙到极致的时间与引导之力,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探入她狂暴的意识海。
“稳住,我亲爱的记录员。”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令人恼火的从容,却奇异地穿透了万亿的喧嚣,“现在沉睡,还为时过早。真正的‘导演’尚未现身,你怎能提前退场?”
他的力量并非镇压,而是梳理与偏转。他巧妙地引导着内部风暴的冲击方向,让那些狂暴的能量不至于瞬间冲垮费尔默的核心意识,同时,他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费尔默的意识在痛苦中挣扎着发出质问。
“寻找锚点。”赫尔墨斯回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一个能让你在自身档案馆的暴动中,保持‘你之所以为你’的锚点。每个存在都有其最初的‘定义’,哪怕是……我们这样的存在。”
他的力量如同探针,在她混乱的记忆与情感碎片中急速穿行,掠过琉克斯的恨意,绕过守钟人的空虚,无视那些文明的哀歌……
最终,停在了一片极其微弱、几乎要被彻底湮没的……光斑前。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记忆,更像是一段模糊的、褪了色的感官印象:
……温暖……不是吞噬得来的,而是源自外部的……光?
……一个声音,并非诅咒或悲鸣,而是……呼唤?某个……名字?
……一片虚无,但并非卡戎那种否定的虚无,而是……等待被书写的……空白?
这模糊的印象一闪而逝,微弱得如同幻觉。
但就在接触到这光斑的瞬间,费尔默那即将被同化的意识,猛地悸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遥远而陌生的感觉——类似于“眷恋”?——如同细微的电流,短暂地贯穿了她饱胀而空洞的核心。
就是这一下悸动,让她混乱的意识获得了一个极其微小,却至关重要的支点。
“抓住它!”赫尔墨斯低喝,他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维持这种精妙的引导对他而言显然也是巨大的负担。
费尔默用尽全部残存的力量,将意识聚焦于那一点微弱的光斑,那一点陌生的“眷恋”之上。
以此为锚,她开始强行收拢失控的力量,将喷涌的浊流逼回龟裂的档案馆墙壁之后,用暗物质重新构筑封印。过程依旧痛苦万分,如同将碎裂的骨头强行拼接,但这一次,崩塌的趋势被遏制了。
万亿存档物的尖啸逐渐被重新压制成沉闷的背景噪音。
当她终于勉强重新掌控住体内那座濒临爆炸的档案馆时,控制室内一片狼藉。幸存的玩家们早已在系统紊乱的强制传送中消失,只剩下赫尔墨斯、赫斯塔和欧律狄刻。
赫斯塔半跪在地,喘息着,她刚才几乎耗尽了力量维持这片空间不至于完全崩溃。欧律狄刻脸色苍白地看着费尔默,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更深的不解。
赫尔墨斯收回手,轻轻吐出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领,脸上又挂回了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看来,你的档案馆里,还藏着一些……有趣的秘密。”
费尔默没有回答。她疲惫地站在原地,体内的风暴暂时平息,但那种饱胀的空虚感依旧存在,甚至因为那瞬间的“眷恋”之光,而显得更加刺眼。那是什么?那段模糊的印象……是谁?
就在这时,整个残余的音乐厅空间,开始发生新的变化。
原本物质性的控制室墙壁,如同浸水的油画般开始融化、褪色。周围的景象扭曲、重组,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化作了……无尽的、相互映照的回廊。
回廊的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是由光滑如镜的暗色物质构成,倒映出他们四人的身影,只是那些倒影……有些扭曲,有些滞后,有些带着诡异的微笑。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由无数镜子构成的迷宫中心。
“这是……”欧律狄刻环顾四周,声音带着不安,“我们还在副本里?”
“不,”赫斯塔站起身,警惕地看着周围无数的镜像,“这不是‘悲伤贝多芬’的力量残留。这是……另一种‘现象’。更古老,更……深邃。”
赫尔墨斯环视着这无尽的镜廊,笑容越发深邃,他轻轻说道:
“欢迎来到……空无剧场的前厅。”
“或者说,‘试镜间’。”
费尔默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扫过无数个镜像中的自己。每一个镜像的眼神都略有不同——有的空洞,有的疯狂,有的饱含痛苦,有的则带着她从未有过的……平静。
在这镜廊的尽头,在那无数镜像的焦点处,一扇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门户,正在缓缓开启。
门内,传来一个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直达灵魂深处的声音:
“演员已就位。”
“最终试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