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咫尺天涯

沈书言离去后，锁玉轩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林轩依旧终日沉默，但那双空洞的眼中，却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难以捕捉的微光。他不再只是枯坐，有时会起身，在室内极其缓慢地踱步，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门窗、墙壁，以及窗外院落的结构。

那枚小小的竹哨，被他藏在了贴身的暗袋里，紧挨着那处早已结痂却仿佛依旧滚烫的烙印。每一次心跳，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竹哨坚硬的轮廓，像是一颗埋藏在灰烬下的火种，随时可能复燃。

三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又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他反复思量着沈书言的计划。西北角，墙垣稍矮，子时换防……细节清晰，似乎并非妄言。江湖朋友……书言兄交游广阔，或许真有几分把握。

可是，王道煜的阴影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王府的每一个角落。他真的能逃出去吗？万一失败……那后果，他不敢想象。不仅是他，书言兄，那些江湖朋友，甚至可能牵连到已被软禁的婉卿……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但与此同时，对自由的渴望，如同被压抑许久的岩浆，在他死寂的心湖下汹涌奔腾。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毁了他一切的男人，离开这无尽的屈辱和痛苦！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前路荆棘遍布！

两种情绪在他体内激烈地拉锯、撕扯。他吃得愈发少了，夜晚也辗转难眠，本就消瘦的身体更显单薄，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第三日，终于到了。

这一日，林轩表现得异常“温顺”。送来的午膳，他比往日多用了些。午后，他甚至主动要求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常服。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霞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如同他此刻沸腾又绝望的心绪。

仆妇似乎察觉到他今日有些不同，但见他依旧沉默，也未多想。

夜色，如同墨汁般缓缓浸润了天空。王府内各处依次点起了灯火，锁玉轩也不例外。烛光摇曳，映照着他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侧脸。

子时将近。

外面的喧哗渐渐沉寂，只剩下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更夫遥远的、飘忽的梆子声。

林轩的心跳，随着那梆子声，一下，一下，沉重地敲击着胸腔。他站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倾听。院门外侍卫的呼吸声平稳，似乎并无异样。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指尖探入衣内，触碰到那枚冰冷的竹哨。

吹响它，或许就能拥抱久违的自由，或许就能逃离这无边的地狱。

可是……

就在他指尖微微用力，即将吹响竹哨的前一刹那——

“砰！”

锁玉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梁柱都仿佛在颤抖！

王道煜一身玄色劲装，如同暗夜中降临的煞神，携着室外的凛冽寒气，大步踏入！他身后，是数名手持利刃、眼神冰冷的亲兵，瞬间将室内包围！

烛火被门风带得疯狂摇曳，明明灭灭，映得王道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直直射向僵立在门边、脸色瞬间惨白如雪的林轩。

“怎么？本王的侧妃，这是打算深夜去哪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令人胆寒的平静。

林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王道煜一步步逼近，目光扫过林轩未来得及收回的、探入衣内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是在找这个吗？”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竹哨！

林轩瞳孔骤缩，呼吸骤然停止！

“你以为，你那点拙劣的把戏，能瞒得过本王？”王道煜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被背叛的狂怒，“沈书言？哼，一个跳梁小丑，也敢在本王眼皮底下耍花样！他此刻，想必已经在府衙大牢里，好好反省了！”

书言兄……被抓了？！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被压垮，林轩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原来，他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恐惧，都不是空穴来风。他就像一只被蛛网黏住的小虫，所有的挣扎，早在猎食者的注视之下，徒劳而可笑。

自由，曾经离他那么近，仿佛只有一步之遥。

可这一步，却是咫尺天涯。

王道煜看着他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更深的怒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他猛地出手，一把将林轩拽到自己面前，力道之大，让林轩痛哼出声。

“看来，是本王对你太过仁慈了！”他掐着林轩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面对自己眼中那骇人的风暴，“让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

他凑近林轩的耳边，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既然这锁玉轩关不住你的心，那便让地牢的寒气，好好帮你冷静冷静！还有那个苏婉卿……看来，静心庵也关不住她的痴心妄想！”

婉卿！他还要对婉卿下手！

林轩猛地睁大眼睛，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下一刻，他被粗暴地推开，重重摔倒在地。

“带走！”

冰冷的命令，为这个夜晚，画上了绝望的休止符。

希望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