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齐放
星苑内药香袅袅，太医丞刚刚为李若星请过平安脉，记录下“女公子精神健旺，无有不适”后躬身退下。室内只余乳母在旁看顾。
李若星躺在摇篮里，看似在玩自己的手指，内心却在天人交战。
（曲辕犁的图纸是献上去了，可后面怎么办？将作少府那帮官营工匠，做个标准件还行，真要因地制宜、快速推广到全国，效率太低了。而且老百姓不信这东西好用，强塞肯定不行……）
她的小眉头无意识地蹙起，沉浸在思考中。
（得找帮手！找那些真正懂技术、又能深入民间的帮手……墨家！对了，墨家！）
这个念头如同火光，瞬间照亮了她的思绪。
（墨家子弟精通器械制造，组织纪律性强，在工匠和庶民中声望极高。如果能说服他们参与曲辕犁的改进和推广，岂不是事半功倍？他们讲究‘利天下’，这新犁能极大减轻农人劳苦，正是‘利天下’之举啊！）
想通了墨家这一环，她的思维立刻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个清晰的链条迅速形成：
（光有墨家实干还不够，得有名分，让上面和下面都认可。儒家！让儒家写文章鼓吹，说这是‘圣王怜惜民力，天降嘉禾’，给他们提供宣扬仁政的活例子，他们肯定愿意！）
（光在士大夫层面吹风不够，得让底层老百姓都爱听、爱传。小说家！让他们编故事，什么老农梦神人赐犁，一夜耕完百亩地，这种故事传播最快！）
（等舆论造得差不多了，墨家技术也成熟了，就该法家上场了。以律令形式在条件好的郡县率先推广，作为地方官的考核指标，强制执行！这样，墨家管‘做’，儒家管‘说’，小说家管‘传’，法家管‘推’！四位一体，完美闭环！）
（……等等，我是不是想得太远了？这些学派之间好像还有矛盾来着？墨家非儒，法家斥百家……这能行吗？）
一丝疑虑浮上心头，但随即被她按下。
（管他呢！先把想法塞给我爹和政哥，让他们头疼去！这就叫——用魔法打败魔法，不，用百家拿捏百家！）
想到这里，她因为思绪过度，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下意识地咿呀了一声。
乳母连忙上前查看，见她并无异样，只当是寻常婴孩反应，便记录在案。
嬴政放下手中来自李府的记录，上面详细记载了女公子今日长时间沉思、偶尔蹙眉，以及最后那一声意义不明的咿呀。
几乎是同时，另一份由太医丞密封直奏的记录也送到了他案头。这份记录更为关键，它包含了太医凭借近距离观察，捕捉到的、李斯在与女儿相处时，无意间泄露的只言片语，以及结合女儿反应所做的推测：
“……丞相低语‘农具推广之难……’，女公子凝视窗外，目光专注，似有所感。”
“……丞相提及‘墨家善工’，女公子眼神微亮。”
“……臣隐约闻丞相沉吟‘儒家之名，小说家之口，法家之令……或可并用？’此念似源于观察女公子反应后所悟。”
“……女公子思考后显疲惫之态。”
两份记录相互印证，在嬴政的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景：李斯因推广农具之事困扰，其女若星似有感应，继而引出了李斯关于“综合利用百家”的惊人构想！
“墨家之技，儒家之名，小说家之口，法家之令……四位一体……” 嬴政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深邃的眼眸中迸发出慑人的光彩。
他向来以法为纲，以吏为师，对百家学说多有压制。然而，此策却并非提倡学说争鸣，而是 将诸子视为工具，各取所长，共同服务于一个具体的目标！这是在不动摇法家根基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利用天下智力与影响力！
此策，老成谋国，更是……帝王心术！
“好一个‘并用’！” 嬴政忍不住击节赞叹。他不在乎这想法究竟源于李斯的悟性，还是那冥冥中的“天启”。他只在乎，这策略切实可行，且威力巨大。
“召李斯。”他沉声下令。
李斯奉召入宫，心中忐忑，不知陛下紧急召见所谓何事。
嬴政没有绕圈子，直接将太医丞的那份记录推到李斯面前。“李卿，朕观此记录，忽有所感。于曲辕犁推广一事，或可如卿所悟，行非常之法。”
李斯快速浏览，当看到记录上那些“源于观察女公子反应后所悟”、“并用”等字眼时，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陛下果然将一切都联系起来了！而且，直接将这“百家并用”的策略，归源于他李斯的“所悟”！
这是警告，也是机会。警告他陛下心如明镜；机会在于，陛下认可此策，并让他来执行。
李斯立刻深深躬身：“陛下圣明！臣确有此虑。若能整合百家之力，各司其职，则新器推广，必当事半功倍。只是……各家学说迥异，如何协调，还需陛下圣裁。”
“朕自有计较。”嬴政目光锐利，“墨家，可用其技，许其‘利天下’之名。儒家，可借其口，予其宣扬仁政之实。小说家，可导其言，使其故事利于教化。法家，当执其律，确保政令畅通无阻。”
他每说一家，李斯的心就沉一分，也亮一分。沉的是陛下对此策理解之深，运用之妙；亮的是，一条前所未有的权臣之路似乎就在眼前——协调百家，为陛下推行新政！
“臣，愿为陛下试行此策！”李斯毫不犹豫地表态。
“善。”嬴政颔首，“卿可先从墨家与儒家着手，物色合适人选。记住，此事之成败，在于能否将其化为朝廷之策，而非百家之争。”
“臣，明白！”李斯心领神会。核心在于掌控，在于将百家的力量纳入朝廷的轨道。
当李斯退出章台宫时，虽步履沉稳，内心却已波涛汹涌。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又想起星苑中女儿那纯净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风，始于青萍之末。而这场即将席卷大秦思想与实务界的风暴，最初的涟漪，正源自那看似无害的婴孩心声。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目光变得坚定而深沉，迈步向宫外走去。他的棋局，已然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