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相府
丞相府内外,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金石。
所有仆役、侍卫皆深深俯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唯有火炬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衬得这寂静愈发令人心悸。
李斯抱着襁褓,跪在庭院中央,感觉怀中轻飘飘的女儿此刻重若千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沉静、冰冷,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怀中的襁褓上。
嬴政并未急于开口。他刚刚经历了泰山封禅的“争鼎”,又在东巡途中于琅琊接见了方士徐福,听其描绘了海外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的缥缈仙景,心中对长生与仙药的渴望正被点燃。此刻,这“太一星”降下的“祥瑞”,是另一种形式的天启吗?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自然成为了整个天地的中心。
(卧槽!政哥!是活的政哥!这气场两米八!眼神杀我!啊啊啊妈妈我见到偶像了!)
一连串激动到几乎破音的“心声”如同沸水般在李斯和嬴政的脑海中炸开。李斯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当场有个地缝能钻进去,或者能把女儿的“嘴”给堵上。这……这成何体统!
嬴政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活的?偶像?后世……或是天星,竟是如此表述么?他心中疑云骤起,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冷静,李若星你要冷静!你是事业粉,不是私生饭!要展现专业素养!想想你能为爱豆的万世基业做什么!对了,徐福!那个在琅琊忽悠你的老神棍!他马上就要骗走你大批童男童女和物资了!得立刻阻止他!)
“徐福……神棍?琅琊?”嬴政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直刺李斯,“李卿,朕方离琅琊,徐福之事,尔女从何得知?”
李斯瞬间汗出如浆,伏地颤声道:“陛下明鉴!臣女甫出生,未曾离府,此事……此事臣亦不知啊!此必是……是天星感应,洞悉妖人奸邪!”他只能将一切推给玄之又玄的天命。
(就是从我知道的!政哥你信我!徐福就是个顶级骗子!他根本找不到仙山,他会一次次骗你的钱粮人马,最后跑到倭国(就是那个以后会排核污水的破地方)自立为王!他给你带回来的所谓仙药更是巨坑!)
“仙药……是坑?”嬴政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何止是坑!那根本不是什么长生药,那是他用丹砂、雄黄、硝石那些乱七八糟玩意儿炼出来的毒药!吃了不仅折寿,还会慢性中毒!)
(而且那些方子乱七八糟混在一起,有些成分纯度高点,一个不小心就能烧起来甚至炸了!那根本就不是仙药,是能做炮弹烟花的高危易燃易爆品!他这是在拿政哥你的生命做危险的化学实验啊!)
“毒药?”“慢性中毒?”“易燃易爆?”“炮弹烟花?”
一连串闻所未闻、却组合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词语,伴随着一种焦急万分、痛心疾首的情绪,狠狠撞入嬴政的认知。
丹砂、雄黄……这些确是方士炼丹常用之物。而“硝石”……秦时工匠已隐约知其特性。此女竟能具体点出成分,并言之凿凿地指控其“剧毒”、“易燃易爆”?她口中的“炮弹”、“烟花”虽不解其意,但“高危”、“爆炸”之念传递出的危险感却清晰无比。若真如此,徐福所求,非为长生,实为弑君?!太一星降此祥瑞,是为警示于朕?!
嬴政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
而就在这时,怀中的女婴的心声,语气陡然一变。那股激动和急切,化作了一种柔软的、带着哽咽的疼惜。
(政哥他……他只是想活久一点,想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守得好好的……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想求一个长生……为什么都要骗他,都要害他……)
(那些儒生骂他暴君,徐福这种神棍骗他,身边最亲的人将来可能也会背叛他……他一个人要扛着整个天下往前走,连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这也太惨了……)
这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心念,像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搔刮过嬴政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孤寂之地。
“暴君”、“背叛”、“孤身一人”……这些词语,精准地戳中了他无人敢言、甚至自身都未必清晰体察的处境。她……是在为朕感到不公?为朕……感到难过?
(他可是千古一帝啊……应该永远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才对,怎么会这么让人心疼……呜呜呜……)
(不就是想长生嘛?多大点事儿!又不是要星星要月亮!唐僧肉怎么就不长到政哥嘴边呢!实在不行……等我长大了,想办法给他搞点靠谱的保健品、养生操也行啊!总比吃那些化学炸弹强!)
“唐僧肉?”“保健品?”“养生操?”
又一个陌生的、却莫名带着一丝……宠溺(?)意味的念头传来。嬴政凝视着怀中婴儿那双不知何时泛起了水光、显得更加乌亮澄澈的眼睛。在她那源于“天星”的混沌认知里,似乎将朕视作了某个值得崇敬却又际遇堪怜的传奇人物,甚至用一种近乎……“怜爱”的方式,在思考如何帮助朕?
这种纯粹而不掺杂质的情感,与他所熟悉的臣子的敬畏、六国遗民的仇恨截然不同。此女,不仅能预知吉凶,其心思,竟也……如此赤诚独特。
他不再多言,亲自伸出了手。李斯会意,几乎是颤抖着将襁褓呈上。
嬴政接过婴儿,动作并不温柔,却异常稳定。他低头,与那双清澈乌亮的眼睛对视。
(政哥看我了!他看我了!啊啊啊这眼神……深邃得像要把人吸进去!不行了不行了,血槽已空!)
嬴政:“……”
他移开目光,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因这接连不断、画风清奇的心声,略微松动了一丝。此女,危险又……有趣。
他将襁褓递还给几乎虚脱的李斯,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深邃,扫过全场,最终落回李斯身上。
“太一星动,天命归秦。此女降于卿家,乃天赐大秦之祥瑞,亦是对朕封禅之回应。”他的声音带着定鼎天下的力量,“然,天机深重,非凡俗可轻受。”
(嗯?什么意思?不杀头了?这是……安全了?)
“李卿。”
“臣在!”李斯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此女,名唤若星。朕,命你于府中辟静院,好生将养。”
“臣遵旨!”
“朕,会遣黑冰台锐士护卫左右,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宫中乳母、医官即刻入驻,一应起居,详实记录,按期禀报。”
这不是荣宠,这是最严密的监视与软禁。李斯心头冰凉,却只能深深叩首:“臣……领旨谢恩!”
(黑冰台当保镖?宫廷套餐服务?政哥,你这管控力度……不愧是终极控制狂魔!不过,好像安全了?还能近距离追星?好像……也不赖?)
嬴政无视了那又开始跑偏的心声,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怀中的赢若星。她的价值,需要时间厘清;她的威胁,需要牢牢锁住。将她放在李府这个透明的囚笼里,置于自己的掌心之上,是最稳妥的选择。
“好生看护。”他将襁褓递还给几乎虚脱的李斯,意味不明地重复了这四个字,随即蓦然转身,玄色袍袖在夜风中卷起决绝的弧度,銮驾起行,毫不留恋。
沉重的压力随着銮驾远去,却化作了无形的枷锁,笼罩了整个李府。
李斯抱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女儿,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低头,看着怀中似乎因为“见完偶像”心满意足、开始打哈欠的女儿,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开局还算顺利……保住小命了。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帮政哥卷事业了……先从哪个技术开始搞呢?造纸?炼钢?还是……先把徐福那个老登搞垮?好困……婴儿的精力真差。)
小小的若星咂咂嘴,在李斯怀中沉沉睡去。只留下她的父亲,当朝丞相李斯,独自站在清冷的庭院中,面对着一个被皇权严密监视、被女儿心声不断冲击的、福祸难料的未来。而他不知道的是,关于“徐福是骗子”以及那奇特的“心疼”,已在那位多疑的帝王心中,投下了难以磨灭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