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雪地,收留了一只黑乌鸦
一个老妇人提着只公鸡在正殿外站着,她有些看不清东西,浑浊的眼睛泛着泪光,看到一身黑的何以安出来便以为是江宋年,忙把鸡放下,向前走,左脚绊着右脚站不稳的跪下给何以安连磕了三个响头,
何以安快步走上前把人扶起来“福主,你且说什么事”老妇人抓着何以安的袖子,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含糊不清只听得断断续续几声哽咽“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只鸡现在离了老妇人的手倒是神气的昂着头走,何以安任由老妇人抓着她的袖子哭,她看不见,但听得到
她听到了万物的悲鸣,望见了鲸落,却无能为力,封国那几百年的因,定了后世的果,因果已定,你我回不到过去
“别哭…我既然叫你声福主,你这福气自然是到了的”何以安摸上老妇人的肩,把她肩上搭着的麻花辫撩到后面
“我们,我们村子让他们…”老妇人的面貌开始变化,哪有什么八十多岁的老婆婆,分明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家,她咬着下唇,眼泪往下掉,不敢哭出声“小宝…我的小宝啊……”
何以安摇了摇无姓,铃声响起如亡灵哭泣,亏心人自会惊起一身冷汗,血债,自要血还“我记着了,您安心去吧”
一阵风扶过,那姑娘对着何以安微微一笑在升起的朝阳下散开,冤魂离去,何以安收起无姓
江宋年是不是早就算到会有今天,还是其他什么人布下的局等着她往里跳
或许,这是给她挖的坟
何以安给祈郁留了张条就走了,那村子不远,翻四个山头就到,那些倭瓜国兵也去过那里
老远,何以安就闻到了血腥味“凤华村,华凤庙,华凤庙里有老猫,小孩,小孩,你别哭,佛压老猫跑不掉”村里孩子唱着童谣,追逐打闹着
老人们在树下乘凉,有的摇着蒲扇半眯着眼睡觉,有的在一块说着什么,要是谁现在走过去无疑就是下一个话题
没什么异常,却只有老人和孩子,太正常,反而不正常
“呀,江道长来了”老人停了停摇蒲扇的手看向何以安,其他人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围了上来
“江道长”
无姓的声音再次响起,围上来的人如被定住了,何以安塞了团卫生巾在无姓里,铃声停了,那些人又动起来
小孩躲在老人身后,孩子们都不敢上前,有个小孩抬头小声问何以安“江哥哥……我们时间到了是吗?”
何以安摇摇头轻声安慰他“没呢,还久…”骗人是不对的,她在骗鬼,只是这孩子这么小就走了,还没来的及长大吧,剥夺一个孩子长大的机会,只有畜生才下得去手
“那,那哥哥要去看无夷姐姐吗?我们可以在无夷姐姐的河边打水漂!”孩子大胆了些,往前探着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何以安
“不了,你们先去玩吧”何以安话还没说完孩子们就跑开了,有些像学生高兴的下课放学,他们要是活着,应也可以上学,放学,为了作业和成绩而苦恼,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道长…能留我们这么久已经很为难了吧?”老人看着她,没有称何以安为江宋年“多看了这里这么久,我们已经知足了……我们商量过了,不想道长你为难”其他老人跟着点头,有位老人接着说“道长,该送我们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只是可惜,孩子都长不大了”
老人都会羡慕孩子还小,现在又可惜,孩子还小
“没有为难的事,你们别多心一一我去看看无夷”何以安握紧了无姓,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的走
“道长,你走反了”
何以安没有说话,只是换一个方向跑起来
她往前跑了很久,“噗通”一下踩到水里才收住脚,何以安知道她什么都改变不了,最后还是要送那些人走,她想对着河骂,骂天道不公,可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怨什么?何以安感觉自己错了,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错在她不是神,看到世间不公还是要去插手因果
“你回来干什么?小竹子呢?没和你一起?”女子一身喜服从河里出来,是这里的无夷
“无夷,我不是…”何以安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要插手这里的因果,只有以江宋年的身份来才能了却
“不是什么?有没有给我带阿弟做的饭?凉的也成,我阿嬷怎么样了?身体还好么?”无夷坐在何以安旁边,把一个灵牌交到她手上
何以安看着灵牌上的名字有些惊讶的看向她,“嘘”无夷的手指微凉沾有些华凤河里的水轻轻的抵上何以安的唇“我叫吴眠,口天吴,目民眠”
无夷另一只手抽走何以安塞无姓的纸巾,铃声又一次响起,少女对着她眨眨眼,无声宣告着胜利“真是抱歉啊,我答应了,帮这混蛋一个忙…”
无夷抱住何以安在河流的倒影里散开,露水向太阳告别“作为报酬,他还我自由”
她们不能相见,相见就注定是永别
无夷知道,她不是江宋年,江宋年不会来了
“吴眠…祝好梦”何以安回抱住她“做了这么久的河神,你也累了吧?晚安”
“谢谢…”
最后这句话也在河的流水声里被淹没,江宋年来过这里,而且和那个亡魂有关联,何以安可以唤亡魂回来,那人的尸骨还在河里
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自己的好奇而打扰逝者的安宁是不对的,何以安把灵牌收起来,对着河水弯腰拜了拜,这是活人对逝者的尊重
她不拜无夷,她拜的人叫吴眠
口天吴,目民眠
天地之间响起一阵清铃,村子里说笑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从踏入这个村子开始,她就知道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一响风,二响雨,三响送人归
她走过孩童嬉闹过的柳树下,风吹过,树下的摇椅跟着晃了晃,风替人躺在摇椅上,摇啊摇
还有其他冤魂的气息,她走到华凤庙前,听到里面窃窃私语的声音,似狗吠像羊叫,何以安趴在门上听,里面的神在低语
门自己开了,何以安一个没刹住栽进门里,吃了一嘴土,她从地上抬起头,那尊佛半睁着眼,面朝着门,半合着口笑,像是在打量着脚下的众生
声音没有了,中间是大佛,左右是佛,千手万脚佛,七上八下佛,瞪着大眼的佛,后面是一尊仙台见关音,还有个小的红色关音等众神佛,无一例外的都挂着诡异的笑脸
何以安想要爬起来,地面成了泥泽,无形的东西压着她,声音又响了起来,不再是窃窃私语,何以安听到了枪炮的声音,孩子哭喊着娘,还有其他国家语言的声音
接着,何以安听到了江宋年的声音,师姐,师兄,师父,华青山上的鸟叫鸡鸣,她所思念的又出现在她面前,引诱着她往前走
再往前走两步,她就还是何幼安,她闭眼手拿无名指向自己朝思暮想的梦
白气混沌灌我形,天回地转步七斗,斗步绕雷坛,恶妖群魔尽灭形,我得长生朝上清,七斗照山云
七星步,攻防守,一穿七,是师父教她的
“做的很好,幼安”
师父,华青山都随风而去了,眼前又回到了那红中透着黑,何以安看不见,当眼前出现色彩时,她就知道是幻觉
何以安感知到此地冤气很重,没关系,她现在冤气更重
庙里的神佛在笑,何以安也跟着笑,笑声抖着成了哭声
神佛的笑声停了下来,何以安拖着无名低声笑着,无名在地上和石子磨擦着,无姓的铃声跟着响起
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向神佛索命
何以安哼起江宋年教她的歌“天朗朗,地显显…”无名的声音越来越大,那小血关音随着一声又一声摇铃开始扭曲出一个鼠头
千手千脚的手脚蠕动着蛆虫从石像中爬出来,那笑着的似是怒了,两个滑头鬼的像活过来,化为蛇向着来人扑过去
何以安削下蛇头,血溅到她脸上,庙里的景像开始露出一块块白骨
神座下人骨堆成山,莲花上坐着尊笑面佛
何以安提起无名,她有些庆幸没让小鱼儿学长生术,若是今天她死在这里也不会有第二个长生者去承受千年孤独
“我们无冤无仇…”笑面佛开了口,何以安剑指神像,庙墙抖动着,神佛笑看混着动物叫
“你以为你能弑神?你以为你是谁?”
神座一个接一个升起来,庙塌了,云中的神佛俯视着脚下的蝼蚁
无姓飘起来,何以安低声念着“无缘,无根,无去处,命随人变,归阴府,一响风起,魅见光”又有神的面部开始扭曲,枯骨和爬虫如下雨一样从空中落下掉在地上,千手千脚背后已经没有手脚了,那些手脚落在地上,抽搐着成了一只只人手大的蜈蚣
一片黑的虫骨雨中,有一人站在银铃下,金色的淡光护着她,起风了吹起何以安耳边的头发,无姓借风起,与满天神佛同高,何以安剑对满天牛鬼蛇神“紫薇大帝照七斗,二响雨落清邪祟”无姓又响了,三百待者从云上冲下来,一条又一条长虫向着她扑过去,刚撞上金光就化成了灰,何以安吐出一口血,无名插在地上勉强支撑着破败不堪的躯壳
她没有倒下,还不能倒下
云上传出痛苦的哀嚎,血水从云里流出来,云上的神被云吃了,莲花上的佛瞪圆了眼
何以安随着无姓的第三响,拔起无名直上云宵,剑冲破云层,把云砍下一条裂缝,云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佛头“咔”的一声与佛身分离,剑气闪过,佛像如碎石一样从空中落,佛头在地上滚了一圈
“为什么……我们无冤无仇”
佛头问她,佛身的碎石落在地上,变得和路边的石头没什么两样,莲花座化为一场雪落下来,盖在满地枯骨上
三尺雪,不让尸骨现,是天大的冤屈,云唱了血,跟着太阳走,映的雪地一片红
“你在这,本身就是冤仇”
有些事,是事实,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任凭后世怎么去抹改,怎样去扭曲,事实就在那里,总有一天会露出头来
何以安把无名插入土里“尘归尘,土归土”雪地上冒起白烟,怨鬼亡魂从地里钻出,佛嘴里吐出只死老鼠“一切都有尽数……”何以安拔出无名,无姓又飘回她手里,她却没有力气再接住了
灵牌从她袖子里滑落出来,正面有三个字江宋年,背面是夕夜吴眠,她知道,自己无权动用逝者的名字,所以她将其归还于逝者
何以安知道打不过的,可这方圆百里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她已无处安身,他们应有处安身,好让她有处安心
一片白雪地里,倒着一只黑乌鸦
何以安想祁郁应该知道把饭煮热了再吃吧,不会也没关系,莫离会教的
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还有点暖和,像是躺在春天华青山的果树上,何以安抬手,想去抓天上的太阳
下去,或许能和大家相见吧,说不定师父,师兄弟他们也在下面等她一起吃饭
好久,好久没能和大家一起热闹的吃一顿早饭了
可惜,这世间的因果大抵是没有心的,让自己死在这片寂寞里……
好黑…我害怕……
何以安失去意识前好像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不是以安,是幼安…
太好了,师父来接我回华青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