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战场
池愿几乎是撞开了池利亚姆的房门。
房间里,虚拟墙的深海景象依旧在缓缓流动,幽蓝的光线下,池利亚姆蜷缩在床角,双手死死地捂着耳朵,小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深琥珀色的眼睛里空洞无神,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恐惧,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声音……吵……有声音……在叫我……”
陈博士比他早一步赶到,正试图靠近安抚,但池利亚姆对她的接近表现出了剧烈的抗拒,猛地挥开她的手,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角落。
“利亚姆!”池愿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她几步跨到床边。
听到她的声音,池利亚姆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注入了一丝微光,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池愿,泪水瞬间决堤:“池愿……救我……脑子里……有东西……它在响……”
池愿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不再犹豫,直接坐上床,伸出双臂,不顾他轻微的挣扎,将这个颤抖不止的小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没事了,我在这里。”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稳定力量,穿透了池利亚姆耳中(或者说脑中)那些并不存在的“噪音”,“什么都没有,只是你在害怕。看着我,利亚姆,看着我。”
她用手固定住他的小脸,强迫他那双充满惊恐的深琥珀色眼睛对上自己的视线。
她的眼神不再冰冷,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保护欲和绝对的坚定。
“听我说,”她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是池利亚姆,是我的儿子。这里很安全,我在你身边。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你,没有任何声音能带走你。相信我。”
她重复着“相信我”,像是一道咒语,试图将他从恐惧的深渊中拉回。
池利亚姆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欺骗,没有动摇,只有一片为他而燃起的、冰冷的火焰。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一些,身体的颤抖也不再那么剧烈,但他依旧死死地抓着池愿的衣襟,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它……它在说话……”他小声地、带着哭腔呜咽。
“那是幻觉,是以前那些坏人留在你脑子里的把戏。”池愿斩钉截铁地否定,她不能让他被这种恐惧吞噬,“它已经被取出来了,记得吗?那个小盒子,空的。它再也控制不了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站在门口、脸色凝重的陈博士使了个眼色。
陈博士会意,立刻去准备镇静类药物。
就在这时,阿伦的声音通过池愿的骨传导耳机传来,背景还夹杂着零星的、被消音器处理过的枪声:“Y姐,外部清理完毕。‘清道夫’小队五人,全部击毙。电子渗透干扰已排除,防御系统恢复正常。我们正在清扫战场,确认没有其他潜伏者。”
外面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池愿心中稍定,但看着怀中依旧惊魂未定的儿子,她知道,真正的战场在他的心里。
陈博士拿着配好的温和镇静剂过来,示意是否需要给利亚姆注射。
池愿看着儿子依赖地靠在自己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的模样,摇了摇头。她不想再用药物让他昏睡,那只是逃避。她必须帮他直面这份恐惧,至少,要让他知道,在她身边,他是安全的。
她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那天晚上他做噩梦时一样,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意味。
“害怕的时候,就抓住我的手。”她低声说,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或者,叫我名字。我会一直在。”
池利亚姆将小脸埋在她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她身上冷冽的气息是世界上最有效的镇定剂。他轻轻“嗯”了一声,小手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指。
虚拟墙上,幽蓝的深海景象缓缓变幻,成了宁静的、洒满星光的夜空。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平稳(一个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基地深处隐约传来的、系统运行的低沉嗡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利亚姆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抓着池愿衣襟的小手也松了力道——他在池愿怀里,再次睡着了。这一次,他的眉头是舒展的。
池愿没有立刻放下他,她就那样抱着他,靠在床头,像一尊守护幼崽的母兽。她低头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看着他眼角未干的泪痕,心中那片刚刚建立起来的、名为“母亲”的柔软领地,被一种混杂着心疼、愤怒和无比坚定决心情绪充斥着。
“普罗米修斯之火”……他们不仅想要抓回他,他们甚至在他脑子里留下了这种恶毒的“印记”!这笔账,她记下了。
陈博士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检查了一下池利亚姆的生命体征,低声道:“睡着了就好。这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闪回现象,在安全感极度缺失时很容易被触发。他刚才提到的‘脑子里的声音’,可能需要更专业的神经心理干预。”
池愿点了点头,眼神冰冷。“联系最好的专家,不管他在哪里。”她顿了顿,补充道,“要绝对可靠。”
“明白。”
阿伦处理完外部事务,也来到房间门口,对池愿做了个手势。
池愿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池利亚姆放平,盖好被子,又将那只灰色的毛绒熊塞进他怀里,这才起身,走出了房间。
“情况。”她关上房门,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
“五人全部确认死亡,身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识,装备是顶级军用制式,部分经过特殊改装,无法追踪来源。电子小队在我们启动‘壁垒’后就撤退了,很果断,没留下任何线索。”阿伦汇报,“另外,在其中一个‘清道夫’队员的随身设备里,我们恢复了一段被删除的指令碎片,只有一个词——‘活体回收,优先级最高’。”
活体回收……优先级最高……
池愿的眼神彻底沉了下去。对方不是要灭口,而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利亚姆“完整”地带回去!这更加印证了利亚姆对于他们的特殊价值,也意味着,未来的袭击只会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
“基地位置可能已经不完全安全了。”阿伦提醒道。
“我知道。”池愿看着走廊冰冷的金属墙壁,“启动备用转移预案的准备工作。但在转移之前……”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先把外面的苍蝇拍干净。帝黎那边锁定另外两支小队的位置了吗?”
“已经锁定大致区域。那支前特种部队风格的小队藏身在码头区的一个废弃仓库里。擅长电子渗透的小队行踪更诡秘,但最后一次确认信号出现在市中心的一家高端酒店,怀疑使用了身份伪装。”
“很好。”池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通知帝黎,集中力量,先把码头仓库那支小队拔掉。动作要快,要狠,不留任何活口。我要让‘普罗米修斯之火’知道,伸过来的爪子,是要被剁掉的。”
“是!”阿伦眼中也闪过一丝厉色。
“另外,”池愿补充道,“加强对利亚姆的监护。在他完全适应和信任新环境之前,我不会离开基地。所有外部事务,线上处理。”
“明白。”
阿伦领命而去。池愿则转身,回到了指挥中心。巨大的屏幕上,代表着另外两支入侵小队的光点还在闪烁着。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狙击镜,锁定了码头区的那个信号源。
她坐在控制台前,开始调兵遣将,下达一条条清晰的指令。星穹资本庞大的资源和她隐藏在暗处的力量,开始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防御。她要主动出击,她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明白,触怒一头护崽的母狮,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几个小时後,帝黎传来消息。
码头区的战斗已经结束。那支前特种部队风格的小队,在睡梦中遭到了毁灭性的精准打击,全员覆灭,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没有引起任何外部注意。现场被伪装成了一场黑帮火并。
干净利落。
池愿看着屏幕上代表那支小队的光点彻底熄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只是开始。
她切换画面,看向市中心那家酒店。那支电子小队,像是受惊的兔子,变得更加谨慎,几乎切断了所有对外通讯,进入了深度潜伏状态。
“继续监视,保持压力,等他们露出破绽。”池愿下令。
处理完这些,窗外(虚拟模拟的)天色已经蒙蒙亮。池愿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不是身体的,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后的倦怠。
她关闭屏幕,揉了揉眉心,起身再次走向生活区。
她轻轻推开池利亚姆的房门。小家伙还在熟睡,抱着他的毛绒熊,呼吸平稳,脸色也恢复了红润,仿佛昨晚的惊魂一幕只是一场噩梦。
池愿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他踢开一点的被子重新掖好。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池利亚姆,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池愿耳中:
“妈妈……”
池愿的动作瞬间僵住。
妈妈……
这个称呼,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她从未期待过,也从未设想过,会有人这样称呼她。
她看着儿子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他对自己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洪流,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堤坝。
酸涩,温暖,沉重,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
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低下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睡吧,儿子。”她在心里无声地说,“妈妈在这里。”
从这一刻起,杀手Y、资本巨鳄池愿,有了一个全新的、重于一切的身份——母亲。
而这个身份,将赋予她摧毁一切敌人的、最强大的力量和最冷酷的决心。
“普罗米修斯之火”的阴影依旧浓重,前方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池愿知道,她不再是一个人战斗。
她有了必须守护的至宝,也有了为之奋战的意义。
黎明到来,基地深处,一位母亲守护在她的孩子身边,而复仇的火焰,已然在她冰冷的瞳孔中,熊熊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