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下的信任

接下来的两天,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紧张。公寓内的安保等级提升至最高,所有人员轮班值守,电子屏蔽全天候开启,如同一只蜷缩起来、竖起尖刺的刺猬。

利亚姆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山雨欲来的氛围。他变得更加安静,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池愿身边,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恐惧与依赖交织,像两簇在风中摇曳的烛火。他不再玩他的行星模型,大部分时间只是抱着他的毛绒熊,沉默地坐在池愿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对抗未知的勇气。

池愿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恐惧。那种恐惧是如此具体,几乎凝成了实质,缠绕在他瘦小的身体上。她无法用言语彻底消除它,只能用自己的存在,构筑一道看似坚固的防线。

她甚至破天荒地,在晚餐时,给他讲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关于一颗勇敢的小星星独自穿越黑暗星云的故事。故事拙劣,毫无文采,只是她记忆中某个碎片的重组。但利亚姆听得很认真,深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那拙劣的故事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乐章。

莫里亚蒂在约定时间的最后一刻抵达。他是一个身材瘦高、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长风衣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带着一种对生命近乎漠然的审视。他随身只带了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黑色皮箱,里面就是他全部的工具。

他没有寒暄,没有客套,见到池愿的第一句话就是:“数据我看过了,孩子呢?”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池愿将他带到临时改造成无菌手术室的房间外,透过观察窗,指了指里面正被陈博士轻声安抚着、但身体明显僵硬、小脸煞白的利亚姆。

莫里亚蒂只看了一眼,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像是科学家看到了一个极其罕见的样本,又像是……别的什么。他很快恢复漠然,转向池愿:“预付金收到。手术期间,我需要绝对安静,除了必要的助手,任何人不得入内,包括你。”

池愿的目光与他对视,冰冷的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记住我的条件。成功,你拿钱走人。失败,或者有任何信息泄露,你清楚后果。”

莫里亚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怪异的笑容:“Y小姐,我珍惜我的命,也珍惜我的手。至于成功……在医学上,从来没有绝对。但我可以保证,我会竭尽所能,把这小东西脑子里那个不该存在的‘礼物’,完整地取出来。”

他的用词让池愿皱紧了眉,但她没再说什么。此时此刻,她只能选择相信这个名声狼藉的“鬼医”。

手术准备就绪。利亚姆被换上无菌服,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巨大的无影灯亮起,将他苍白的小脸照得毫无血色。他看到那些闪烁着寒光的手术器械,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陈博士试图安抚他,但效果甚微。

池愿站在观察窗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承受痛苦,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在护士准备给利亚姆进行麻醉前,利亚姆突然挣扎着抬起头,透过观察窗,目光精准地找到了外面的池愿。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充满了绝望的祈求,小嘴无声地张合着,似乎在喊着什么。

池愿看懂了那个口型。

他在喊:“池愿……”

那一刻,池愿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她猛地推开手术室的门,无视了莫里亚蒂不悦的目光和护士的阻拦,大步走到手术台前。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利亚姆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泪水汹涌而出,小手艰难地从束缚带下伸出来,想要抓住她。

池愿没有犹豫,一把握住了那只冰冷、颤抖的小手。她的手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俯下身,靠近利亚姆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

“看着我,Liam。”她的声音穿透了利亚姆的恐惧,“看着我,不要看别的地方。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相信我。”

她没有说“别怕”,因为恐惧是真实的,无法抹杀。她只是给了他一个锚点,一个在恐惧风暴中可以紧紧抓住的依靠。

利亚姆的哭声小了下去,他紧紧回握住池愿的手,深琥珀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里。他不再看那些可怕的器械,只是看着池愿,依赖着掌心传来的、唯一的温暖和力量。

莫里亚蒂挑了挑眉,似乎对池愿的闯入有些意外,但并未阻止。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影响操作就行。”

麻醉开始生效。利亚姆的眼皮渐渐沉重,但他依旧强撑着,看着池愿,直到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小手才无力地松开了些许,但依旧被池愿紧紧握着。

池愿就那样站在手术台边,握着利亚姆的手,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她看着莫里亚蒂戴上手术放大镜,拿起那精细得可怕的手术工具,看着冰冷的器械靠近利亚姆脆弱的脖颈后方。

她的心跳,从未如此剧烈过。即使面对枪口,她也从未感到如此……害怕。

手术开始了。

时间在冰冷的手术室里,仿佛被无限拉长。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金属器械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莫里亚蒂简短、精准的指令打破寂静。

池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利亚姆苍白的小脸和莫里亚蒂的动作。她看着那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皮肤,看着细微的电凝笔止血,看着莫里亚蒂用极其稳定的手,在放大镜的辅助下,小心翼翼地分离着肌肉和组织,寻找那个深藏的植入物。

她的掌心因为用力而微微出汗,但握着利亚姆的手,却稳如磐石。

莫里亚蒂确实技艺高超。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操作,仿佛不是在处理活生生的人体,而是在雕琢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但池愿能感觉到,随着手术的深入,他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比预想的要深……”莫里亚蒂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而且,连接着几条极其细微的神经束。麻烦。”

池愿的心猛地一沉。她握紧了利亚姆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掌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观察窗外的阿伦和其他保镖,也都屏息凝神,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监控利亚姆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警报!心率骤然升高,血压出现波动!

“怎么回事?”池愿的声音瞬间绷紧,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植入物被触动了!有微电流反馈!”莫里亚蒂语速加快,但手依旧稳得可怕,“他在做噩梦?还是外部有信号试图激活它?”

池愿立刻看向观察窗外的阿伦,用眼神下达指令。阿伦会意,立刻通过对讲机确认外部安保情况。

“外部一切正常,没有检测到异常信号源!”阿伦很快回复。

是噩梦。即使在麻醉状态下,那些深植于骨髓的恐惧,依旧在折磨着他。

“稳住他!”莫里亚蒂对麻醉师喊道,同时手上的动作更加快了少许,必须尽快将植入物与神经束分离!

池愿俯下身,靠近利亚姆的耳边,无视了无菌环境的要求,用更低、更沉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

“Liam,是我,池愿。安全了。我在。相信我……”

她不知道昏迷中的他能否听到,但她必须这样做。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或许是她的声音起了作用,或许是麻醉师调整了药剂,仪器上的警报声渐渐平息,生命体征重新趋于稳定。

莫里亚蒂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他身边的助手迅速擦去。他的眼神更加专注,手上的动作精细到了极致。

终于,在经过漫长如一个世纪的等待后,莫里亚蒂用一把特制的、带有微型吸附装置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只有米粒大小、泛着冰冷金属光泽、表面布满极其复杂微观电路的物体,从利亚姆的颈部后方取了出来!

“取出来了。”莫里亚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将那小小的植入物放入一个特制的屏蔽容器中。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手术还未结束。莫里亚蒂开始进行创口缝合,他的动作依旧稳定而精准,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从未发生。

池愿看着那个被取出来的、蕴含着未知危险的小东西,又看着手术台上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舒缓了一些的利亚姆,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丝。她依旧握着利亚姆的手,没有松开。

缝合结束,莫里亚蒂脱下手术手套和放大镜,对池愿说:“手术很成功。植入物完整取出,没有伤及主要神经。但他需要时间恢复,麻醉过后会很疼,需要密切观察。”

池愿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利亚姆身上。“谢谢。”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陌生的干涩。

莫里亚蒂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始终握着孩子的手,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再次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他没说什么,开始收拾自己的工具。

利亚姆被转移回了他的房间,连接上监护仪器。池愿就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公寓里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

麻醉药效渐渐过去,利亚姆在疼痛中醒了过来。他皱着小脸,发出痛苦的呻吟,深琥珀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茫然又无助。

“疼……”他小声地、带着哭腔呜咽着。

池愿立刻按响了呼叫铃,陈博士很快进来,给利亚姆用了温和的镇痛剂。

疼痛缓解后,利亚姆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他看到了床边的池愿,看到了她依旧握着自己的手,那双原本充满痛苦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巨大的安心和依赖。

他动了动被池愿握着的手指,小声地、带着一丝不确定地问:“……好了吗?”

他问的是那个“东西”。

池愿看着他,点了点头,声音是她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低沉:“嗯,拿出来了。以后都不会再因为它害怕了。”

利亚姆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看着她,然后,极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虚弱却无比真实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笑容,像雨后天晴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所有的阴霾和痛苦,纯净得让人心颤。

他轻轻回握住池愿的手,小声说:“……谢谢。”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这一次,他的眉头是舒展的,呼吸是平稳的,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已久的、沉重的枷锁。

池愿坐在床边,看着他和缓的睡颜,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细微而真实的温度。

窗外,是冰冷的、充斥着无数阴谋与危险的都市。窗内,灯光温暖,一个孩子卸下了最大的恐惧,安然入睡。

池愿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守着他。她的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温暖的灯光和孩子信任的睡颜彻底融化,涌动着她从未体验过的、汹涌而陌生的暖流。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她,杀手Y,资本巨鳄池愿,在这个平凡的夜晚,在一个孩子虚弱却充满信任的笑容里,找到了一个远比复仇和财富更重要的、需要她用尽一切去守护的坐标。

而所有试图触碰这个坐标的敌人,都将迎来她最冷酷、最彻底的毁灭。

夜还很长,但黎明,似乎已经不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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