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是一年冬,北方的风跟淬了冰似的,刮在脸上带着生疼的冽意,却把行人的脸颊催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连伽裹着藏蓝色警服外套,领口松垮地敞着,哼着跑调的《小幸运》,步子扭得跟踩了弹簧似的,全然是社畜挣脱牢笼的鲜活模样。警服上还沾着点未散尽的烟火气,那是今早巷口油条摊的油烟味,混着冬日特有的冷空气,倒有种踏实的生活感。
“伽伽,下班啦?”巷口老槐树下,李婶正踮着脚往绳子上搭萝卜条,橙黄的萝卜条在阳光下晒得发脆,透着股清冽的甜香。
“昂,李婶儿!”连伽嗓门亮堂,隔着两步远就应了声,“又晾萝卜条呢?今年这萝卜看着就水灵!”
屋顶上蜷着的老猫像是被她的声音惊扰,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前爪扒着屋檐往下瞅了瞅,然后迈着四平八稳的四方步,顺着墙根溜到连伽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声。这猫是连伽捡回来的流浪猫,如今养得油光水滑,倒成了巷子里的“老油条”,谁家有好吃的都敢去蹭。
“可不是嘛,你叔就好这口咸菜,配粥配面条都香。”李婶麻利地搭完最后一串,转身从竹筐里抄起一个塑料袋,“来,拿回去点,尝尝婶儿今年晾的,比去年多放了点花椒,更提味。”
连伽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掂量了掂量,沉甸甸的足有两斤,“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去年出差赶巧错过了,我这嘴都馋了一整年,正等着您这句话呢,您看我这脸皮薄,还不好意思主动要。”
“你这丫头,跟婶儿还客气啥。”李婶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告状,“对了伽伽,你可得管管你们家这只大懒猫!这小畜生总不干好事,去年我晾的咸鱼,让它半夜扒下来啃得干干净净,今年更过分,上午刚从你王叔家借的鱼干,转眼就少了三条,合着全进它肚子里了,胃口可真不小!”
连伽低头看着脚边正舔爪子的老猫连伽低头看着脚边正舔爪子的老猫,那家伙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慵懒模样,嘴角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鱼干碎屑。她伸手捏住猫的后颈皮,把它提起来晃了晃,声音故意放得又软又嗔:“你这小馋猫,胆子越来越大了啊,都敢去李婶家偷鱼干了?回头我就把你栓起来,让你再也没法去祸害邻居!”
老猫被提得四脚悬空,不满地“喵呜”叫了一声,爪子在空中胡乱扒拉了两下,尾巴却讨好地勾了勾连伽的手腕。连伽被它这副又怂又馋的样子逗笑,忍不住用指腹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脑袋:“行了行了,知道你馋,回头给你买小鱼干,不许再偷别人的了啊。”
李婶在一旁看得乐呵:“你呀,就是太惯着它了,这猫都让你养得成精了。”
“没办法,谁让它长得招人疼呢。”连伽把老猫放回地上,顺手拍了拍它的屁股,“快回家去,别在这杵着挨骂了。”老猫像是听懂了似的,颠颠地顺着墙根溜回了连伽家的院子,临走前还回头望了望李婶晾着的萝卜条,眼神里满是留恋。
连伽攥着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萝卜条的清香味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腔,心里暖乎乎的。她跟李婶又寒暄了两句,说起巷子里最近的新鲜事,直到风里的寒意越来越重,才摆摆手道别:“李婶,我先回家啦,等我妈做好咸菜,给您送点尝尝!”
“好嘞,路上慢点!”李婶挥了挥手,看着连伽蹦蹦跳跳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就没散过。这丫头虽然是个警察,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性子却活得比谁都热闹,像颗小太阳似的,总能把身边的气氛烘得暖暖的。
连伽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老猫“喵喵”的叫声,想来是在等着她开门。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推开了那扇老旧的木门。院子里的月季花早就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她把萝卜条放在窗台上,弯腰抱起蹭过来的老猫,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盘算着:今晚就让妈做萝卜条咸菜,再配上一碗热乎的小米粥,想想都觉得香。
连伽抱着老猫刚踏进屋里,一股混杂着煤烟味和饭菜香的暖意就裹了过来。妈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铁锅“滋滋”响着,炒着的白菜豆腐飘出鲜灵的香气。
“妈,我把萝卜条拿回来了!”她把猫往炕沿上一放,老猫立刻蜷成一团,眯着眼打盹。连伽凑到灶台边,伸长脖子往锅里瞅,“今晚就做咸菜呗?”
“急啥,刚晾的得先洗干净腌上,明天才能吃。”妈往锅里撒了把葱花,香味更浓了,“先吃饭,我炖了排骨,给你补补,看你这阵子忙的,脸都瘦了。”
连伽嘿嘿一笑,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塞进嘴里,软烂脱骨,满是肉香。她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还是妈做的饭香,局里食堂的菜跟您比差远了。”
“就会哄我开心。”妈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对了,你爸刚才打电话回来,说王叔家二小子婚礼办得热闹,他跟几个老伙计喝了点酒,今晚在那边住了,让你别惦记。”
连伽点点头,刚想再说点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雷子”的名字,她心里咯噔一下,预感没好事,赶紧接起电话。
“咋啦雷子,火燎腚了?”她还想打趣两句,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急得发颤。
“伽姐!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雷子的声音带着喘,“今天抓的那个吸毒团伙里,有个犯人刚才心脏骤停了!抢救了半小时没救过来,法医初步查了下,说死得有点蹊跷,不像单纯吸毒过量!”
连伽嘴里的排骨瞬间没了滋味,她猛地站起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确定吗?有没有其他外伤?”
“暂时没发现,但是那犯人死前一直在喊胸口疼,表情特别痛苦。”雷子顿了顿,“局长说,市里调的那个法医已经在路上了,明早六点到青云站,让你去接一下,务必好好安排,人家是南方来的专家,别怠慢了。”
“知道了。”连伽的声音沉了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我现在就去局里,你先盯着现场,保护好尸体和相关证据,别让任何人碰。”
挂了电话,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警服外套就往身上套,动作麻利得不像刚还在慢悠悠吃饭的人。
“这么急着走?饭还没吃完呢!”妈急忙拉住她,脸上满是担忧。
“妈,局里有急事,案子出了点状况。”连伽帮妈理了理围裙,语气带着歉意,“您别担心,我忙完就回来,记得给我爸打个电话,让他少喝点酒,别逞能。”
“那你也得注意安全啊,别太累了。”妈往她口袋里塞了个热乎的烤红薯,“拿着路上吃,垫垫肚子。”
“知道啦!”连伽咬了一大口红薯,甜香瞬间填满口腔,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她快步走到门口,回头冲妈挥了挥手,“我走了昂!”
屋外的寒风更烈了,刮得她脸颊生疼,连伽裹紧外套,大步流星地往巷口走。路灯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踩在结了薄霜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心里盘算着那个蹊跷的死亡案,又想起即将到来的南方法医,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天还没亮透,青云站的候车厅里已经挤满了人。连伽昨晚忙到后半夜,只眯了三个小时,眼睛里带着红血丝,她打了个哈欠,摸了摸肚子,实在饿得不行,瞥见候车厅角落的早餐摊,便临时起意:“反正还有半小时,先吃个早饭再说。”
“阿姨,一屉小笼包、一杯豆浆、一份手抓饼、两根油条,在这吃,再来一份豆腐脑打包!”她嗓门洪亮,把早餐摊阿姨吓了一跳,连忙应着“好嘞”。
连伽找了个空位坐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小笼包的汤汁鲜美,手抓饼酥脆,配上热乎的豆浆,瞬间驱散了一夜的疲惫。她吃得太投入,完全忘了时间,直到手机再次震动,雷子的电话打了过来。
“伽姐!你搁哪呢?人家法医都到了!”雷子的声音带着催促。
连伽嘴里还塞着油条,猛地一拍大腿:“坏了!忘了这茬了!”她抓起打包的豆腐脑,付了钱就往出站口跑,嘴里还含糊地应着:“马上到!让她再等两分钟!”
出站口人山人海,嘈杂的人声、行李箱的滚轮声、广播里的到站提示交织在一起,热闹得让人头疼。连伽踮着脚尖,四处张望,掏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沈小姐,你到哪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冷,像冬日的冰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连小姐,我6:26就到了,你迟到了,26分钟。”
连伽脸上一热,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刚才去吃了个早饭,没注意时间,你在哪里?我这就过去找你!”
“要不要回头看一下我呢?”
连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身——
冬日的风从出站口的缝隙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刮得人睁不开眼。人群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唯有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柱子旁,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领口立着,挡住了一部分脸颊,乌黑的齐肩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更衬得她气质清冷。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桃花眼深邃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她就那样站着,身姿挺拔,自带一种疏离的气场,像一株在寒风中独自绽放的梅,清冷又孤傲。
连伽的呼吸瞬间顿住了,手里的豆腐脑差点掉在地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身处嘈杂的人群中,却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着,干净得不染一丝烟火气。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狂跳起来,脸颊也莫名地泛起红晕,比被寒风刮得还要红。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女人缓缓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与她在空中交汇。那一瞬间,连伽觉得周围的喧嚣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耳边呼啸的风声。女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快得像错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连伽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然后快步走上前,接过女人脚边的行李箱,行李箱不重,却透着一股干净的雪松味。
“真对不起啊,沈老师!”连伽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歉意,“初次见面就迟到,给你留下这么个糟糕的印象。我是青云市第一公安局侦查队长连伽,以后请多多指教。”
沈向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沾着点油条碎屑的嘴角停留了一瞬,声音依旧清冷,却比电话里柔和了些许:“你好,沈向阳。”
她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连伽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定了定神,笑着说:“沈老师,一路辛苦了,我先送你去酒店放行李,然后再去局里看尸体?”
沈向阳点点头,没有多言,跟着连伽向候车厅外走去。晨光渐渐穿透云层,洒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高一矮,一静一动,在冬日的清晨里,悄然交织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