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星陨之谷
石室里的空气凝滞而冰冷，带着陈年尘土和绝望刻痕的味道。阿剩蜷在角落，身体因脱力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但大脑却在疯狂运转，试图从那短暂灌入的意念碎片中，梳理出头绪。
观测者。钥匙。星陨之谷。归墟。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观测者”是敌非友，手段诡异，目的明确——回收或清除他这把“钥匙”。而“星陨之谷”和“归墟”，是刻字者留下的、唯一的、指向不明的生路，或者说，是延续那未竟抗争的下一步。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道火焰状的烙印。它不再灼热，恢复了平日里近乎沉睡的状态，只在指尖轻轻拂过时，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意。这烙印，这铁牌，是“钥匙”，也是灾祸之源。它们将他与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不能待在这里。“观测者”只是暂时退去，他们一定会带着更精确的手段，或者更多的人手回来。这片区域已经不再安全。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堆蒙尘的衣物旁，翻检了一下。都是些最普通的粗麻布料，早已腐朽，一碰就碎。倒是那个藤条背篓还算结实。他将背篓清空，把怀里仅剩的半个干硬麦饼，以及那个装着最后一滴乳白色神秘液体的破旧皮囊小心地放进去。铁牌贴身藏好，外面用破烂的僧衣掩住。
他最后看了一眼岩壁上那行悲怆的刻字和已然黯淡的图案，将那“星陨之谷”与“归墟”牢牢刻在心里，然后深吸一口气，拨开藤蔓，再次侧身挤出了石缝。
外面天色已近拂晓，林间弥漫着破晓前最深的寒意与朦胧。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那两名“观测者”已经离开，这才选定了一个与来路、与官道都截然不同的方向，再次潜入密林之中。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仅仅是逃亡，更带上了寻找的目的。他需要找到“星陨之谷”。
可“星陨之谷”在哪里？他对此一无所知。那意念碎片只提供了名字，没有方位，没有描述。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只能凭借最笨拙的方法——往人迹更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走，同时，更加留意掌心的烙印和怀中的铁牌。既然这“钥匙”能与那石室刻痕产生共鸣，或许，在接近“星陨之谷”时，也会有类似的反应？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在莽莽群山中的孤独跋涉。他避开所有看似有人烟的地方，只在山野间穿行。渴饮山泉，饥餐野果，偶尔设下最简陋的陷阱，捕捉些小兽充饥。伤势在缓慢愈合，身体在残酷的环境下逐渐变得精悍，皮肤黝黑，眼神里属于少年的怯懦日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和沉静。
他遇到过毒蛇，遇到过狼群，也遇到过更加诡异的事情——一片在月光下会自动移动的树林；一座终年笼罩在七彩迷雾中、传出靡靡之音的山谷（他远远绕开）；甚至有一次，在深夜，他看到天际有流星划过，那流星并非下坠，而是在空中诡异地盘旋数周后，倏地消失在某片山峦之后。
每一次遇到这类无法解释的异象，他掌心的烙印都会传来或强或弱的感应。这让他更加确信，这片天地远非他曾经认知的那样简单，而那些隐藏在世界表象之下的秘密，或许就与“星陨之谷”有关。
他也曾试图向一些隐居在深山的猎户或采药人打听“星陨之谷”，但所有人都茫然摇头，表示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倒是有个年迈的、几乎失明的采药翁，在听他模糊的描述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喃喃道：“星星掉下来的地方？那是天神打架，砸坏了地皮……不吉利，不吉利啊……”再问，老人却只是摇头，不肯再多说半句。
线索似乎又断了。
一个月，两个月……时间在风餐露宿中流逝。季节变换，山间染上了秋日的霜红。
这一日，他穿过一片布满嶙峋怪石、植被稀疏的干旱山地。怀中的铁牌，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震动，不再是警示的灼热，更像是一种……微弱的呼唤？同时，掌心的烙印也传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的牵拉感。
方向，指向这片干旱山地的深处。
阿剩精神一振，立刻循着这微弱的指引前进。越是深入，地势越发崎岖，怪石林立，形态狰狞，仿佛无数挣扎扭曲的巨人化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和金属混合的奇异气味。
终于，在翻过一道布满风蚀孔洞的山梁后，他看到了前方的景象，脚步不由得顿住。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盆地。盆地的边缘呈现不规则的锯齿状，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硬生生撕裂、挤压而成。盆地内部，并非郁郁葱葱，而是布满了暗沉色的、仿佛被烈焰焚烧过千万遍的岩石，以及大片大片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的、如同琉璃般的凝结物。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盆地中央，散落着无数巨大的、奇形怪状的“石块”。它们颜色深黑，表面布满气孔，与周围的山岩截然不同，其中一些还保持着隐约的、流线型的轮廓，仿佛……某种造物的残骸？
这里没有茂密的植被，只有一些极其耐旱的、形态扭曲的棘刺植物，顽强地从岩石缝隙中探出。
整个盆地，都笼罩在一种死寂、荒凉、却又隐隐躁动不安的诡异氛围之中。
铁牌的震动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一些，掌心的烙印也持续传来稳定的牵拉感。
就是这里了。
阿剩站在盆地的边缘，望着下方那片仿佛被天火反复炙烤、被巨力彻底蹂躏过的土地，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星陨之谷”。
他找到了。
但这里，没有想象中的世外桃源，没有指引前路的先贤，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仿佛世界伤疤般的废墟，和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荒芜与死寂。
那刻字者让他来这里，寻找“归墟”，断绝“根”源。
可“归墟”又在哪里？在这片废墟之中吗？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硫磺味的干燥空气，握紧了手中那根早已磨得光滑的木棍，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迈开脚步，踏入了这片名为“星陨之谷”的绝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