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案迷踪隐,师心雾里探

百里休辞提着那只造型精巧、隐隐散发着甜香的食盒,踏着青石小径,一步步走向那片被巨大白色木槿圣树荫蔽的槿居榭。

峰顶常年缭绕的灵雾,在月华初升时,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冷辉,与山间草木凝结的露珠交相辉映,空气里弥漫着那种特有的、混合了古老林木与终年不化冰雪的凛冽气息。

越靠近,周遭的温度便越发明显地降低,并非刺骨的严寒,而是一种能渗透进灵力运转脉络的、纯净的清寒。

那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圣树,在愈发皎洁的月光下,舒展着虬龙般的枝桠,其上的每一片花瓣都莹白剔透,脉络中仿佛真的凝结了九天星辉,静静呼吸着月之精华,洒落一地破碎的银芒。

树影婆娑,如同守护者沉默的臂膀,将那座雅致的榭居温柔地环抱。

槿居榭内,陈设一如既往的简洁,乃至空寂。一桌,一椅,一窗,一榻,皆是以上好的寒玉或带着天然冰纹的灵木制成,样式古朴,线条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每一件物品都透着一股不染尘埃、拒人千里的冰寒气息。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冷香,似雪后初晴时松针上的落雪被阳光微微晒化的味道,又似深谷幽潭中冰莲悄然绽放的瞬间逸出的芬芳,清冽至极,也孤高至极。

这是独属于楚落衡的气息,早已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空间。

数颗镶嵌在穹顶与壁上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晕,将这方冰寒之境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萦绕在梁柱间的寂寥。

夜明珠的光辉最盛处,临窗的工作台前,楚落衡并未如常入定修炼或是静卧休息。他只是静坐着,身姿挺拔如孤松,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倦怠。

台上摊开着几卷材质非凡的古朴玉简,其上灵光隐现,显然记载着非同小可的功法或秘辛。

然而,他的视线并未落在玉简之上,而是穿透了雕刻着木槿花纹的窗棂,投向窗外那株巨大的、几乎与榭居融为一体的白色木槿圣树。

他那双世间罕见的异色月轮瞳,在夜明珠与月光的交织映照下,流转着朦胧而神秘的银金辉光,左眼若皎皎银月,右眼似灿灿金轮,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窥不透其下翻涌的究竟是何种情绪。

月光如流水,悄无声息地透过窗,浸润着他那头如同将夜空星辉渐次渲染至发梢的长发——从发根的海渊墨色过渡到发梢的冰晶蓝,每根发丝内嵌流动的星砂

这非尘世能有的发色,衬得他那张宛若冰玉精心雕琢而成的侧颜,愈发完美得不真实,仿佛只是月光下一个随时会消散的幻影。

百里休辞放轻了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师尊的身影被清冷的辉光完全笼罩,周身的孤高与疏离感浓烈得几乎形成了实质的屏障,那种隔绝尘世、仿佛下一刻就会抛却凡俗、羽化登仙的缥缈感,让百里休辞的心口没来由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泛开一丝微涩的酸胀。

他嘴唇微动,尚未组织好请安的话语,楚落衡却似有所感,淡淡地抬起了眼眸。

那双异瞳没有丝毫偏移,精准地落在他手中那个与周遭清冷环境格格不入的食盒上,平静无波地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敲击在冰面上,听不出半分喜怒:“楼师侄给的糕点?”

百里休辞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脚步有瞬间的凝滞。心中那股自白日里就盘旋不去的莫名异样感,再次浮现,且更为清晰。师尊……如何能如此笃定这食盒的来源是楼师姐?

他下意识地点头,动作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谨慎,将食盒轻轻放在楚落衡手边桌角一个既不会打扰到他、又显眼的位置,语气尽量维持着平日里的自然:“是的师尊,咯,徒儿给您捎来了。” 他试图让这话听起来像是弟子对师长再寻常不过的孝敬。

楚落衡沉默着,目光并未立刻移开,反而在百里休辞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那双深邃难测的月轮眸,此刻仿佛化为了能映照人心的冰镜,银辉与金芒微微流转,带着一种洞彻一切的力量,似乎要将百里休辞从皮囊到内里,每一个细微的心思都看得通透明白。

百里休辞甚至能感觉到那视线掠过自己眉眼时,带来的微凉触感。

然后,楚落衡才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视线重新落回桌上那些仿佛蕴含着无穷奥秘的玉简,用他那特有的、缺乏起伏的语调淡淡道:“嗯。

一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连同他对待那食盒的态度一样,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精心制作的点心,而是与路旁石子、阶前落叶并无区别的物事,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百里休辞却被师尊那一眼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白日里因去了那等地方而产生的心虚感,如同雨后苔藓,不受控制地再次冒头。

他犹豫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觉得还是应该主动交代一下为好。毕竟,师尊今日出手救了他,于情于理,他都该有所表示,哪怕只是口头上的解释。而且……逛南风馆这种事,无论缘由为何,传出去总是不好听,若是由他人之口传入师尊耳中,还不如自己坦白。

他舔了舔突然有些发干的嘴唇,润泽那微妙的紧绷感,开口道:“师尊…您刚…才出的关?” 他试图找一个不那么突兀的话头,引向今日之事。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楚落衡握着玉简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那动作极其细微,若非百里休辞目力极佳,几乎无法捕捉。

同时,他那双冰封湖面般的异色瞳孔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微光,如同万年冻湖被投入一颗细小却坚硬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但他抬眸时,眸底已恢复了那片亘古不变的平静,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他故作镇定,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惜字如金地再次确认:“嗯。”

“多谢师尊今日…” 百里休辞心绪纷杂,正在脑海中寻思着该如何清晰且不失分寸地解释清楚今日的遭遇,以及为何会出现在那等不合时宜的场所。

“本座今日提前出的关。” 楚落衡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头也没抬,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且微不足道的事实。然而,这话语本身所蕴含的信息,却与他平淡的语气形成了某种奇异的矛盾。

"嗯?" 百里休辞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发出一个带着浓浓疑惑的单音。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提前出关?对于修行者而言,闭关是极其重要之事,若非遇到瓶颈或重大变故,绝不会轻易中断或提前结束。师尊他……是因何提前出关?

心中疑惑驱使他不由得又上前了半步,微微俯身,拉近了些许距离,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楚落衡那张近在咫尺、却依旧如同覆盖着冰霜的完美侧脸,追问道:“师尊,您方才说什么?”

他靠得有些近了,身上那股特有的、如同被正午阳光充分炙烤过的温暖干燥草木气息,与他本命红莲带来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冷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富有生命力的氛围,不可避免地侵入了楚落衡周身那清寒凛冽、不容亵渎的个人领域。

在他靠近的瞬间,楚落衡宽大袖袍之下,那隐在布料中的修长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徒弟身上传来的、与这槿居榭格格不入的暖意。

楚落衡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转而望向窗外那株在月光下静静绽放、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清冷与美丽的白色木槿圣树,只留下一个线条流畅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落寞的侧影给徒弟。

灵灯柔和的光晕落在他脸上,似乎将那惯常的冰寒融化了一丝,却又更添了几分孤寂。

恰有一阵夜风拂过,圣树的枝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微响,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又似无奈的叹息。

楚落衡的声音便在这微风中响起,轻得宛如一声梦呓,几乎要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没什么…”

百里休辞挑了挑眉,心中的怪异感更甚。他敏锐地察觉到,师尊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是语气比平日更冷?还是那偶尔闪过的、快得抓不住的眼神?抑或是这没头没尾的“提前出关”和欲言又止?

见楚落衡明显不欲多言,他深知师尊性情,不好再继续追问,只得将满腹疑问暂时压下。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楚落衡周身,百里休辞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发现师尊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月白里衣!衣料是上好的冰蚕丝,泛着柔和的珠光,却显然不足以抵御木槿峰深夜的寒凉。

领口因他坐姿而微敞,露出一段线条优美、肤色冷白如釉瓷的锁骨,以及其下一小片紧致平滑的肌肤,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晃动着一种近乎易碎的美感。

百里休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得什么案子、什么南风馆、什么提前出关的疑惑了,语气立刻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关切,以及一丝明显的不赞同。

“师尊虽修为高深,早已寒暑不侵,但还请多注意身体。如今天气转凉,夜间更深露重,室内还是多披件外袍才是,以免……以免沾染寒气。” 他本想说“以免着凉”,但话到嘴边,想起师尊那已臻化境的修为,风寒入体简直是天方夜谭,临时改成了更符合实际的“沾染寒气”,尽管这听起来依旧有些牵强。

说着这番话时,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想要伸手去探探楚落衡手背的温度。然而,手指刚抬起一半,触及师尊那双淡漠扫过来的月轮瞳,他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举动是何等逾矩和冒犯,手臂硬生生顿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带着一丝僵硬收了回来,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想要触碰的冲动。

楚落衡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一个极浅极淡、如同冰雪微融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晃动造成的错觉。

他面上依旧是一片拒人千里的淡漠,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清冷的单音:“嗯。” 算是听到了徒弟的关心,也示意自己知道了,但那态度,分明是未曾真正放入心中。

百里休辞瞧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啊不,是清冷孤高的模样,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又冒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在这里似乎有点多余,也打扰了师尊处理事务,便行了一礼:“若师尊无事,徒儿先告退了。”

他转身,红色的衣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迈步欲离开这片让他心绪不宁的清寒之地。

“你…爱吃楼师侄的糕点?” 楚落衡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但若有人能细听入微,或许能察觉到那平淡语调下,夹杂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紧绷?仿佛问出这个问题,耗费了他某种心力。

百里休辞脚步猛地一顿,心里的怪异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这问题来得太突兀,太莫名其妙,与之前的对话毫无关联,完全不符合师尊平日言简意赅、从不过问这些琐碎小事的风格。

他愕然回头,看向楚落衡,却见师尊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侧颜清冷如玉雕,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刚才那句关乎“糕点喜好”的问话,真的只是他兴之所至、随口一提的无心之语。

他困惑地挠了挠头,浓密的发丝被指尖带起几缕。虽然完全摸不清师尊这问题的背后深意,但出于长久以来对师命的服从习惯,他还是下意识地、带着几分迟疑应了句:“啊?还…还行吧,云舒师叔的手艺,总归是不错的。” 他试图给出一个中肯且不得罪人的答案,毕竟楼师姐是云舒师叔的爱徒,夸手艺总没错。可这回答,连他自己都觉得敷衍,更猜不透师尊是否满意。

这次,楚落衡没有再出声。他只是微微颔首,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随即仿佛彻底沉浸在了窗外圣树与月光构成的世界里,不再给百里休辞任何眼神。

百里休辞带着满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疑惑,如同置身云雾,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槿居榭。那红色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门外浓郁的夜色与灵雾之中。

在他身影彻底消失的瞬间,榭居内,那一直凝望着窗外的视线,缓缓地、带着某种沉重的意味,收了回来。楚落衡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被百里休辞亲手放置、此刻在光洁桌面上显得有些突兀的食盒上。

他静默地凝视了片刻,周围只有夜风吹拂木槿叶片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几不可闻的呼吸。然后,他伸出那双修长如玉、指节分明的手,动作缓慢却坚定地,轻轻将那个食盒推离了手边,推到了工作台最边缘、最不显眼、甚至靠近杂物堆积的角落。那动作带着一种清晰的疏离,仿佛那食盒是什么碍眼的、需要被清理的存在。

做完这个动作,他微微抿紧了那双淡粉色的、总是紧抿或淡漠吐字的唇瓣。原本就没什么弧度的嘴角,此刻似乎拉得更直了一些,下颌线的线条也显得愈发清晰冷硬。周身那原本就清寒的气息,仿佛因着这个细微的动作,又骤然降低了几度,连空气中浮动的冷香都似乎凝滞了。

另一边,红莲榭。

百里休辞回到自己的居所。

与槿居榭的冰寒清寂截然不同,红莲榭终年温暖如春,甚至带着一丝灼热。

满池的赤火红莲在夜色中非但没有敛其艳色,反而灼灼盛放得更加炽烈,莲瓣如同燃烧的火焰,映得一池碧水波光潋滟,氤氲的绯红色灵雾蒸腾而上,将整个榭居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暖红光泽之中。这里充斥着浓郁而活跃的天地火灵之气,如同母亲温暖的怀抱,时刻包裹、滋养着他的红莲血脉。

然而,今夜,这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环境,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纷乱。师尊异常的态度、那没头没尾的问话、以及自己身上那桩棘手的吸魂傀儡案,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乱麻,堵塞在他的思绪里。

他心不在焉地步入红莲榭内那座复式楼阁,沿着盘旋的灵木楼梯走上二楼的主卧。房间布置华丽而舒适,符合他略显张扬的性子,却又处处透着修炼所需的严谨。他强迫自己躺在由暖玉和千年灵木打造的宽大床榻上,试图静下心来,仔细梳理今天关于吸魂傀儡案的所有线索——傀儡的特征、出现的地点、受害者的共同点、南风馆内残留的禁魂符与聚阴石……信息杂乱无章,仿佛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无法串联。

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倦意袭来,他宽衣解带,躺在了那张由暖玉和灵木打造的床榻上。

他一袭浓烈如血的红色寝衣,衣襟随性半敞,露出大片冷玉般的胸膛,肤色欺霜赛雪。修长指骨分明的手随意搭着,带着不经意的诱惑。衣衫开合间,紧实分明的腹肌块垒清晰,随着呼吸起伏,充满力量感。而最勾人的是那劲窄的腰线,自腹肌向下流畅收束,勾勒出完美的人鱼线,腰腹间每一寸肌肉都绷着力量与性感的弦,紧致得令人屏息。冷白肤色衬着这身精悍肌肉,是禁欲感下汹涌的致命吸引力,性感与妖孽浑然天成。

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节清晰,手背淡青色的血管微微起伏,仅是随意搭着也充满难以言喻的性感张力。

冷白皮的肌肤在红色的寝衣映衬下,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紧实分明的腹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劲窄的腰线隐没在寝衣之下。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即将沉入梦乡之际,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远处,似乎是从槿居榭方向,传来一声闷闷的、不太真切的爆炸声?

百里休辞迷迷糊糊地皱了皱眉,浓密的剑睫颤动了一下,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和红莲气息的软枕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动静……幻觉吧……有师尊在呢……”

他皱了皱眉,意识模糊地想,木槿峰有师尊坐镇,飞升境界的大能在此,能有什么危险?定是自己想案子想得魔怔了,出现幻听了……

于是,他无意识地咂咂嘴,翻了个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彻底陷入了沉睡。

而槿居榭偏殿那间平日里几乎无人使用、今夜却亮起灯火的简易小厨房内,此刻正弥漫着一股焦糊与甜香混合的古怪气味。

楚落衡面无表情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原本洁净的灶台染上了黑灰,地上散落着可疑的面粉团和蛋壳碎片。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白色粉末和不明粘稠液体的手,又抬眸看了看那个因为灵力输入不稳而炸裂一角的玉质蒸笼,那双万年冰封的月轮瞳里,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懊恼与困惑。

他不过是……想试试看而已。

(赤狐衔糕探榭冷,冰仙染膳惊夜阑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故事,友友们,我们下章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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