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藏傀影,剑霜惊故人

醉春风内,暖香袭人,烛影摇红。

靡靡丝竹之声绕梁不绝,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熏香与酒气。宽敞的大厅内,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桌椅皆是上好的紫檀木打造,雕花精细。衣着轻薄、颜色各异的伶人们穿梭其间,或抚琴,或斟酒,或与客人调笑,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客人们形态各异,有脑满肠肥的富商搂着清秀小厮灌酒,有附庸风雅的文人拉着伶人评诗论画,也有神色阴郁的独行客躲在角落自斟自饮。

百里休辞一进来,便有眼尖的龟公满脸堆笑地迎上:“哎哟,这位公子面生得很,第一次来我们醉春风吧?快请快请,喜欢什么样的伴儿?我们这儿清冷的、热情的、会吟诗作对的、善解人意的,应有尽有!”

百里休辞压下心头的不适,学着平日里见过的纨绔子弟模样,随手抛过去一块灵石,淡淡道:“找个清静点的雅座,上一壶好酒,找个……懂事点的来陪酒。”

百里休辞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墨行云,墨行云倒是自在,冲他挑了下眉,摇着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一把折扇,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馆内的陈设与人流,偶尔与某个看过来的男妓对视,还勾起嘴角回一个戏谑撩人的笑。

段纪书跟在墨行云身后,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领子里,耳朵尖红得能滴出血,看得百里休辞嘴角直抽抽。

温显允强作镇定,目光却不敢乱瞟,只盯着自己脚下的绒毯,对上百里的目光,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百里的视线又转向那龟公,龟公接过灵石,眼睛一亮,态度愈发殷勤:“好嘞!公子这边请!”

百里休辞便跟着龟公离开,其他人也在其他伶人的接待下顺势按照计划分头行动。

他在龟公身后闲庭信步地跟着,灵识却早已如水银泻地般铺开。他绕过觥筹交错的大厅,穿过悬挂着薄纱帘幕的回廊,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

“李老爷,您可是好久不来了,可想死柳儿了……”

“张公子,再饮一杯嘛,这可是奴家亲手酿的梅花酒……”

“听说王老爷前几日也……唉,真是邪门,好好的人怎么就……”

最后这句低语引起了百里休辞的注意。他脚步微顿,侧耳细听,那交谈声却淹没在了一阵琵琶声里。他眸光一闪,给暗处的江寒舟递了个眼色,两人不动声色地靠近声音传来的雅间。

雅间内,两名穿着富态的中年男子正对饮,面色都有些愁苦。

“赵兄,你说这……这都第几个了?好好的爷们,出去快活一趟,回来就变得痴痴傻傻,眼冒绿光,见人就咬……家里请了多少道士和尚,屁用没有!”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不成器的三小子也是……最后还不是请了陌上桑的仙师才……唉,人是废了,魂都没了!仙师说是什么……被吸魂制成了傀儡?”

百里休辞与暗处的江寒舟对视一眼,心中了然。看来线索没错,那些受害者失踪前,确实多有来过这“醉春风”或类似场所。只是,这馆内人员繁杂,气息混浊,一时竟难以捕捉到那特有的阴邪傀儡之气。

前面带路的龟公只以为他是初次来这醉春风所以好奇,并未多想,反而耐心地等他“参观”完,然后热情地将他引至二楼一处临窗的雅间,虽不算最豪华,却也布置得精致。窗外能看到后院一方小巧的庭院,植着几株晚开的灵植。很快,酒水果盘奉上,两个身着淡青和月白长衫的少年也跟着进来,一个抱着琵琶,一个端着酒壶,笑容温顺。

百里休辞挥退了想要上前斟酒的少年,自己执起酒壶,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上,神识却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覆盖了整个“醉春风”。

丝竹声,笑语声,劝酒声,甚至某些隐秘角落传来的喘息声…纷杂的信息涌入他的识海。他仔细分辨着其中的灵力波动。吸魂傀儡案的受害者皆是魂魄被强行抽离,只余一具空壳,行事诡异,现场会残留一丝极淡的、阴冷邪异的傀儡线操控痕迹。若这南风馆与案件有关,此地必然有异常。

“公子,请用酒。”抱着琵琶的少年声音软糯,试图靠近百里休辞。

百里休辞眼皮都没抬,指尖在桌上轻轻一敲,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少年推回原位:“坐着,弹曲。”

少年被他语气中的淡漠慑住,不敢再多言,乖乖拨动琴弦。

时间一点点过去。百里休辞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的神识几乎将“醉春风”里里外外探查了三遍,除了些寻欢作乐的修士身上正常的灵力波动,以及几个护院身上粗浅的武修气息,并未发现任何与吸魂傀儡案相关的阴邪之气或傀儡线痕迹。线索似乎在这里断掉了。

难道情报有误?还是对方隐藏得太深?

“公子是有什么心事吗?不如说与奴家听听,或许能宽慰一二?”先前那位看起来年纪稍长、气质更沉稳些的少年再次为百里休辞斟酒,柔声问道。

百里休辞心中一动,顺着他的话道:“确实有些烦闷。听闻近来城里不太平,好些人家莫名其妙就……唉,连门都不敢轻易出了。”

那少年闻言,脸上笑容微僵,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公子说的是那吸魂傀儡案的事吧?可不是嘛,听说好几个常来的熟客都遭了殃……前几日还好好的人,转眼就……馆里也人心惶惶的。”

“哦?”百里休辞眸光一闪,装作好奇,“可知是哪些熟客?都是在何处出事的?”

“这……”少年面露难色,“具体的奴家也不清楚,只听说有城东的王老爷,还有……好像还有一位是修真世家的旁支公子……出事的地方也杂,家里、街上,甚至……”他声音更低了,“甚至听说有一位,是在咱们馆里……没的。”

馆内!百里休辞挑了下眉。

“是在哪个房间?何时的事?”百里休辞追问,同时又塞过去一小块灵石。

少年飞快地将灵石收入袖中,快速道:“就是三楼最东边那间‘海棠春’,大概七八天前的事了。当时闹得挺大,那客人死状极惨,魂魄好像都没了……后来仙门的人都来查过,也没查出什么,馆主花了大价钱才压下去。公子您可千万别往外说啊!”

得到了关键信息,百里休辞心中稍定。他又与那少年周旋几句,套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便借口透气,起身出了雅间。

另一边,温显允硬着头皮与几位商人模样的客人周旋,旁敲侧击;墨行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真带着段纪书混到了账房先生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指尖的算筹偶尔停下,记录着可疑信息;石开岳和烈风霆一内一外,如同两尊煞神,虽引了些注目,却也确保了退路畅通。

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汇聚来的信息零零碎碎,指向几个近期颇为活跃的神秘客人,但具体身份、样貌却众说纷纭,似乎有无形的手在掩盖着什么。

随后,众人纷纷赶来约定汇合的地方聚集。

“刚倒是打听到了点,不过线索又断了?”百里休辞蹙眉,站在回廊尽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栏杆。这南风馆周遭的氛围让他浑身不自在,若非顾忌打草惊蛇,他真想直接用赤槿剑把这座馆子犁一遍。

看到其他人过来,“如何?”百里休辞传音问道。

墨行云把玩着算筹,传音回复:“灵力波动杂乱,脂粉气太重,干扰不小。不过,西北角楼梯附近,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阴秽之气,与卷宗描述的傀儡气息有些类似。”

“三楼东侧,‘海棠春’。”百里休辞言简意赅,“过去看看。”

一行人不动声色地往楼梯方向移动。厅堂内依旧喧嚣,客人与小倌的调笑声、丝竹声、划拳行令声混杂,掩盖了他们的行动。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时,异变陡生!

“砰——!”

三楼最东侧,那间名为“海棠春”的房门猛地从内部被撞得粉碎!

一声巨响,那处的门扉猛地炸裂开来,木屑纷飞!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扑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东西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僵硬,皮肤透着不自然的青灰色,周身缠绕着令人作呕的死寂与怨毒气息,十指如钩,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掏百里休辞后心!

“大师兄,小心!”段纪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失措与急切,瞬间撕破了周围的宁静。

温显允脸色一变,手中已捏起法诀。

墨行云算筹已然被直直朝着那个东西掷了过去,眼神锐利。

石开岳低吼一声,身形骤然一紧,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力量,那根沉寂已久的黑曜石柱已在他掌中轰然提起,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威压。

烈风霆更是直接,背上巨刃嗡鸣,布帛寸寸撕裂!

江寒舟冰魄剑已然出鞘,寒气四溢!

事发突然,且那傀儡出现的角度刁钻无比,气息隐匿极佳,直到破门那一刻才彻底爆发!众人救援已然不及!

百里休辞却只是冷哼一声,他甚至没有回头。大乘中期的护体灵力瞬间激发,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赤色光焰之中,灼热的气息让空气都微微扭曲。他心念一动,腰间佩剑发出一声清越剑鸣,花醉剑即将出鞘——他打算直接用剑脊把这不知死活的玩意儿拍飞,连剑锋都懒得用。

然而,就在花醉剑将出未出,傀儡那阴毒的手爪即将触碰到他后背衣袍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骤然降临,如同九天霜雪倾覆,又似万丈冰渊洞开。

整个世界仿佛骤然凝固。

喧嚣的丝竹声、惊呼声、调笑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镇压。

时间与空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住。

这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如星海、凛冽如万古冰原的威压,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整个“醉春风”。这威压并不暴烈,却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让馆内所有人,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动作,只剩下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敬畏。

而那具凶戾的傀儡,则在距离百里休辞后心只有一寸之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握住,连一声哀嚎都未能发出,便从指尖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最细微的飞灰,湮灭于无形。连同它带起的那股阴邪死气,也被这股力量涤荡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余威尚存,冻得人灵魂都在颤抖。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楼梯口。

来人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仿佛将九天月色披在了身上。星辉渐变蓝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从发根的海渊墨色过渡到发梢的冰晶蓝,每根发丝内嵌流动的星砂。

他的面容超越了一切世俗对美的定义,如同冰玉精心雕琢,每一处线条都完美得令人窒息。最摄人心魄的是他的凤眸——并非寻常,眼睛是双色月轮瞳,左眼是融化的银月色,右眼是破碎的金琥珀色,清晰可见灵动的“水纹图”在缓缓流转、波动,仿佛封印着一片液态的星河。

纤长锐利的“霜刃”眼尾微微上扬,带着清冷的锋芒,却完美地融入了他那毫无瑕疵的“冷白釉色”肌肤之中,光泽细腻如名窑冰瓷。

这份超越性别的“精致贵气”,深深烙印于他挺拔的轮廓与清瘦的骨骼之上,仿佛每一寸线条都是“冰玉”精心雕琢而成,透出浑然天成的孤高与剔透感。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便散发着令万物臣服、天地寂静的气息,夺走了所有的光,周遭一切的浮华喧嚣,在他面前都显得如此庸俗不堪,黯然失色。

“师、师尊!”段纪书第一个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连忙躬身行礼。

“师尊。”温显允也迅速收敛心神,恭敬垂首。

“楚师叔。”墨行云、石开岳、烈风霆、江寒舟等人,无论平日如何桀骜、暴躁或冰冷,此刻都收敛了所有气息,齐齐行礼,语气中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

百里休辞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月轮瞳,方才面对傀儡时的从容不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尤其想到自己现在身在南风馆,他连自己的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都一时没收住。

他那通体如熔岩核心般炽烈赤红的狐狸耳朵,毛发尖端跃动着永不熄灭的金橙色光焰,真实流淌的液态火焰,软软地耷拉在发间。

九条狐尾都有着熊熊燃烧的烈焰风暴,尾尖并非分染异色,而是统一迸溅着炽白火星与熔金碎屑,拖曳出流星般的轨迹。中央主尾末端凝聚着一团压缩到极致的、仿佛微型太阳般的炽白核心,散发着恐怖的热力与光芒,此刻也讨好地几乎要摇出残影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无尽讨好意味的笑容,平日里的张扬恣肆收敛得一干二净,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尾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儿绵软:“师、师尊……您……您怎么来了?”

楚落衡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百里休辞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责备,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物。然而,若有人能细看,会发现他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尖蜷紧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袖中的寒气。

他没有回答百里休辞的话,甚至没有对眼前这混乱的场面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众人的见礼。下一刻,空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的身影便如同他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笼罩全场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散。

醉春风内,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混乱与惊疑,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觉恍如一梦。

威压散去,众人这才感觉呼吸顺畅起来。

烈风霆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嘀咕道:“楚师叔祖这气场……比跟我家那老头子对练还吓人……”

墨行云捡起地上的算筹,意味深长地瞥了百里休辞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大师兄,你自求多福。

石开岳憨厚地挠了挠头:“楚师叔来得真及时。”

江寒舟依旧面无表情,但紧抿的唇线似乎松了一丝。

温显允和段纪书则同时看向百里休辞,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好戏”的兴奋。

百里休辞却长长吁出了一口气,背后竟惊出了一层薄汗。师尊什么都没说,但这比骂他一顿还让人心里发毛。

“还愣着干什么!”他迅速压下那点心悸,收起自己的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重新板起脸,指向那间破了个大洞的房间,“进去查!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鬼东西!”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压下对楚落衡突然出现又离去的震惊与议论,纷纷涌向那间诡异的房间。段纪书和温显允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庆幸与后怕——幸好师尊来得及时!

房间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与锦瑟阁其他地方的奢华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又混合着腐朽气息的味道。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符纸碎片,以及几块已经失去光泽、布满裂纹的灵石。

“是禁魂符和聚阴石的残片。”墨行云捡起一片符纸,仔细辨认后,沉声道,“这里之前应该布置过一个转化傀儡的阵法,但核心部分被毁掉了,刚才那具傀儡,恐怕是阵法残留气息催生的失败品,或者……是故意留下来灭口的。”

“故意灭口?”烈风霆浓眉倒竖,“针对谁?我们?”

百里休辞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些灵石碎屑,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微弱灵力波动,眼神锐利如刀:“看来,我们的任务,任重道远啊。” 他站起身,红衣在昏暗的房间里依旧醒目,“收拾东西,回去。这里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他率先向外走去,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师尊出现的那一幕,以及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慌的异色眼眸。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故事,友友们,我们下章见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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