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
圣旨一下,不容我片刻喘息。
我被张承恩客气又强硬地“请”上了那顶直通宫闱的华丽轿辇。
轿子行得很快,快得仿佛要将我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割裂。
可再快的速度,也追不上腹中传来的阵阵饥饿感。
轿辇内燃着顶级的安息香,锦缎软垫极尽奢华,可我却如坐针毡。
从清晨到现在,我粒米未进,精神与身体都紧绷到了极致。
选秀殿上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与这安息香的甜腻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阖上双眼,倚靠在轿壁之上,竭力平复那如擂鼓般狂跳的心脏,以及胃部难以抑制的痉挛。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身体的不安分抗争,心跳声在耳畔轰鸣,胃部的搅动仿佛有无形之手在肆意翻弄。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我微微蜷缩身子,奢望能寻得一丝宁静,将这一切纷乱的躁动压制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稳。
帘子被一只干瘦却有力的手掀开,张承恩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眼前,只是那笑意从未抵达过他那双精明的眼底。
张承恩:“温姑娘,储秀宫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扶着他的手臂走下轿辇。
眼前是一座气派巍峨的宫殿,朱红的宫门上悬着“储秀宫”三个烫金大字,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冰冷的光。
这里很美,琉璃瓦,雕花窗,每一样都精美绝伦,却也空旷得可怕,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队宫女太监早已垂首立在宫门两侧,鸦雀无声,像是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
张承恩将我引至殿内,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要告退。
我看着他转身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温雪黎:“张总管。”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依旧是那副滴水不漏的笑容。
张承恩:“姑娘还有何吩咐?”
我攥了攥袖口,将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尽数压下,最终只化为最原始的渴求。
我看向他身后那道代表着无上皇权的身影,他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正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定了定神,对着道凛枭的方向,努力将从话本子里看来的、那点可怜的宫廷礼仪用上,笨拙地屈膝行礼。
动作生涩,却是我此刻能做到的极限。
温雪黎:“给陛下请安。”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道凛枭:“起来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地就安抚了我纷乱的心绪。
我抬起头,看到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带着几分审视,以及一丝我看不懂的……
期待
道凛枭:“明日一早,朕会让张承恩来接你。”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
道凛枭:“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这个问题让我一愣。
想要的?我想要什么?自由?安稳?还是?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被我死死按住。
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能开口的。
在这座华美的囚笼里,最不值钱的,或许就是真心与奢望。
腹中恰在此时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我窘迫地红了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早已扁下去的小腹。
罢了
既然那些遥远的东西求不得,不如先顾好眼下。
我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轻声说道
温雪黎:“民女家在远方,一路上赶来,想要些吃食。”
话音落下,我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凝滞。
那些垂首侍立的宫人,恐怕从未听过如此……朴实无华的请求。
向皇帝讨要食物,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
耳边反而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那笑声里竟带着几分……宠溺?
我错愕地抬头,正对上即墨枭那双含笑的眼。
他眼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流淌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暖意。
他朝张承恩使了个眼色。
道凛枭:“张承恩,带她去偏殿用膳,挑些精致的点心。”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随即目光又落回我身上,多了几分郑重。
道凛枭:“吃完便好生歇息,明日,朕要看到一个精神奕奕的温雪黎。”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回应。
直到李德全走到我身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他究竟想做什么?那个所谓的“亲自教习规矩”又到底是什么?
温雪黎:“明白。”
在张承恩的引领下,我走进了偏殿。
身后,道凛枭的目光如影随形,带着一种滚烫的重量,烙在我的背上。
我不敢回头,只能加快了脚步。
偏殿的桌上很快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点心,桂花糕、莲蓉酥、杏仁酪……香气扑鼻,每一件都像是艺术品。
可我却食不知味,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他那句话。
~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道凛枭端坐于龙椅之后,指尖捻着一卷奏折,目光却失了焦。
选秀早已结束,那些庸脂俗粉的谄媚面容早已被他拋之脑后,唯有一道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是温雪黎。
是她在大殿之上,面对自己的威压,那双清澈却倔强的眼眸。
是她手持木剑,身姿翩然,于刚柔并济的剑舞中,骤然迸发出的那一缕凛冽杀机。
那不是花拳绣腿的表演,而是真正浸染过血与火的技艺。
一个民女,从何处学来这般剑法?
这矛盾与未知,像一根细小的羽毛,反复搔刮着他沉寂已久的心。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对女人这种生物感到厌烦,她们或贪慕虚荣,或胆小如鼠,或工于心计,却都千篇一律,乏善可陈。
可这个温雪黎,像一只闯入他领地、却浑身长满了未知利爪的小狐狸,让他烦躁,更让他……兴致盎然。
他将手中的奏折扔在案上,心中的烦乱愈发汹涌。
啪!
朱笔在指尖转动,却迟迟落不下一个字。
这股陌生的情绪让他感到失控,而他最厌恶的,便是失控。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冷声开口。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单膝跪地,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玄刃:“属下在。”
道凛枭:“去,看看温雪黎在做什么。”
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御书房内又恢复了死寂。
道凛枭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在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
时间不长,暗一去而复返,依旧是悄无声息地跪在殿中。
玄刃:“回陛下,温姑娘在铺床单,似是不习惯宫中伺候,亲自动手。”
道凛枭猛地睁开眼,眸光微闪。
亲自动手铺床?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本可以肆意差遣人的答应,此刻却像个小宫女一样,亲手整理着自己的床铺。
真是有趣。
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冲动,猛地从心底升起。
他想去看看,想亲眼看看这只小狐狸在自己的巢穴里,究竟是何模样。
是否还像殿上那般
看似无害,却暗藏锋芒。
他霍然起身,薄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道凛枭:“摆驾储秀宫。”
~
夜深了。
储秀宫里静得可怕,宫人们都被我遣退到了殿外。
我需要独处,需要一点点空间来消化这翻天覆地的一天。
床上的锦被丝滑冰冷,我不习惯这种触感,更不习惯被人伺候。
索性亲自动手,将床单重新铺了一遍,每一个褶皱都被我抚平
仿佛这样也能抚平我心中的不安。
终于铺好了床,我脱下外衣,只着一身中衣,坐在床沿边发呆。
烛火摇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空旷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孤单。
这里就是我未来的牢笼吗?
富丽堂皇,却也密不透风。
就在我神思恍惚之际,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道凛枭:“在想什么?”
我浑身一僵,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
猛地回过头
只见道凛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他没有穿那身威严的龙袍,只着一袭玄色常服。
少了几分帝王的压迫,却多了几分属于男人的侵略性。
他是怎么进来的?
没有通传,没有脚步声,就像一个幽灵。
我慌忙从床上下来,想要行礼,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温雪黎:“陛下怎么……没翻牌子告知?”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是何等愚蠢的问题。
我窘迫地抬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般地补救道。
温雪黎:“也是,陛下就是规矩。”
我微微抬起眼帘,谨慎地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平静一些
仿佛内心的波澜不曾被外界察觉
但那一声臣妾,让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温雪黎:“陛下找臣妾何事?”
可我看到
在他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最终
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危险的气息。
道凛枭:“朕……朕有些乏了,来此歇息。”
他开了口,似乎本想说什么,却又临时改了主意。
他的眼神紧紧地锁着我,像是在审视猎物的猎人,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道凛枭:“你……不介意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歇息?在我的宫殿?我的床上?
我当然介意!我介意得要死!这才来第一天太他娘的饥渴了!
尽管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我却不敢表露分毫。
可那份慌乱终究没能完全掩饰住,我的柳叶眉不受控制地微微蹙起。
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他捕捉到了。
道凛枭:“怎么?朕来你这储秀宫歇息,你似乎不太乐意?”
他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和沉沉的压迫感。
他忽然俯身,高大的身躯瞬间凑近,属于他的气息将我完全包裹。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捏住了我的下颌,迫使我抬起头,与他对视。
道凛枭:“别忘了,从今日起,你的一切都是朕的。”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薄茧,摩挲着我下颌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我吓得魂飞魄散,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
温雪黎:“我……我还没打扫干净,妆没化,漂亮衣服没换,香薰也还没摆上,和陛下的初夜会不完美的!”
这番话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完美不完美,我只是想拖延,想求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听了我的话,眼中的冷厉竟被一丝玩味所取代。
他的拇指在我下颌上轻轻摩挲,那动作暧昧又危险。
道凛枭:“初夜的完美,在朕看来,与这些外在无关。”
他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拂过我耳边略显凌乱的发丝,指尖的温度烫得我一哆嗦。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
道凛枭:“朕看中的,是你的……真心。”
真心?我愣住了。
这个男人,这个传闻中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他要的,竟然是真心?
他似乎很满意我这副迷茫又震惊的表情,继续用那蛊惑般的嗓音问道
道凛枭:“你,可明白?”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在那强大的气场下,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