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二更】若时倒流

我愿时光能倒流一回，让我再坐在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木门前，看奶奶摇着蒲扇，轻声唤我：“丫头，进屋吃饭了”

那天风不大，天是灰的

电话铃响得突兀，像是一根绷断的弦

一句话，让我的世界塌陷了一角

祝芝：“我没有哭，至少当时没有”

“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哭”

我以为她只是出门买菜去了，一会儿就会推门进来，肩上搭着蓝布围裙，手里拎着半斤豆腐、一把青菜，笑着说：“今天给你煮你爱喝的米汤”

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

妈妈生下我第三天就走了，爸爸常年在外，音信寥落

三岁那年，我被送到乡下，交到一位白发苍苍却眼神温润的老人手中

她说：“孩子，以后我就是你奶奶，咱俩相依为命”

那时我不懂什么叫“相依为命”，只记得她掌心粗糙却暖，抱我时总轻轻拍我的背，像是在哄一个从未被好好爱过的梦

春天，她在院子里种菜，我光脚在泥地里追着鸡

从地这头跑到地那头

她从不骂我脏，只笑着打盆热水，把我的小脚按进桶里，一边搓一边念：“小泥鳅啊小泥鳅，再乱跑就拿绳子拴住你”

祝芝：“其实她从不用绳子，她的目光就是我的家”

夏天夜里，蚊虫嗡鸣，我们睡在竹床上

她就总是摇着那把旧蒲扇，一下，又一下，扇着风也扇来了故事

牛郎织女、嫦娥奔月、山精野鬼……她说完一个，我就问：“奶奶，你会死吗？”

她愣了一下，笑了：“傻丫头，奶奶要活到一百岁，看着你结婚生娃呢”

我安心地闭上眼，以为承诺如星，永不坠落

秋天收稻，她背着我在田埂上走

金黄的稻浪翻滚，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发上，像镀了一层薄金

我趴她肩头，闻到她衣领上的皂角香，混着一点汗味，却让我觉得比任何香水都安心

那一刻我忽然想：如果人能永远停在八岁就好了，奶奶不会老，我也不会长大

冬天最冷的时候，她会煨一罐红薯粥，灶火映红她的脸

我把冻红的手伸进她棉袄怀里取暖，她也不躲，只轻轻说：“丫头，你要记住，不管以后去多远的地方，心里都要留一团火”

我点头，不懂那是她一生的叮嘱

她走得很安静，像是一片叶子落进泥土，没有惊动任何人

整理遗物时，我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串我没戴过的银脚链，还有一张存折

数字不多，却是她卖了十年鸡蛋、攒下的“给孙女出嫁的钱”

我跪在地上，终于哭了

原来她早就在用尽一生，补全一个别人丢下的孩子

如今我已长大，生活也愈发安宁，窗明几净

可每当夜深人静，我仍会梦见那扇老木门，听见她喊：“丫头——”

我猛地回头，却只见月光穿过空院，照着无人的门槛

我愿——

我愿她没吃过那么多苦；我愿我能早点长大，换我来照顾她；我愿那年冬天我多陪她说说话，而不是低头玩手机；我愿她说“活到一百岁”是真的，哪怕只多五年、一年、一个月……

“我好想你啊奶奶——”

“哪怕只是在梦里，我也想在见你一次”

我愿她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不是我的亲奶奶，却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如亲生女儿的人

若真有来世，我不求荣华，不求圆满，只愿再做她孙女一次

让我牵她的手走过四季，让我为她熬一碗米汤，让我在她耳边轻轻说一句：“奶奶，这次换我来爱你”

我愿

仅此二字，是我一生最深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