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鬼？弟弟？
传说里管他叫乔靳。
这名字曾经是整片大陆的噩梦。倒回去多少年，谁又能想到，那个曾经护佑一方的“靳王”，最后会变成那副模样。
他不是神，力量却震得神座摇晃；他也不是魔，干的事儿却让大陆天翻地覆。所到之处，法则碎了，城池烧了，满地都是哭不出来的活死人。
那时候，连神看了都皱眉头。史官咬着笔杆，最后只能重重写下一笔——“靳王之乱”，字字都像在淌血。
力量养大了野心，野心拖着他一路往下坠。那场火烧遍了整片大陆，信仰垮了，人死得差不多了，最后众神联手，拼得自己也没了半条命，才终于把他按了下去。
可神谕说了：恶种不灭，终将归来。
“杀一个两岁的孩子？就因为他身上带着神的眷顾？——这就是你一个神能想出来的主意？！”
“对付乔靳，就不能留一点余地！趁他还没成祸害，连根拔起——这是唯一的办法！难道要等他再一次把整个国家拖进地狱吗！？”
“我就是在创世之火上浇油！！杀了他，新生的魔物谁去对付？！再说他现在是个人！是人！你想插手人间的事吗？！法则定死了，你动不了一个无辜的人！”
“赌呗。他现在是人，还是神子，无论如何都插手不了。既然都坐上牌桌了，哪有中途掀桌的道理。是当个普照众生的神子，还是再变回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靳王……赌呗。”
天刚透出一线光，整座城就活了过来。
这是个神造的世界————信仰化作力量，力量造福众生。如此周转，生生不息。
五大神教管着一切，只有神子和教内人拥有元力。世上活着的分三种：神、人、兽人。兽人最贱，命不值钱。而神的代理人，就是人里的神，至高无上。老百姓都觉得，他们能带来好日子。
伊薰那年十三四岁。都说他生下来的时候，众神挨个给他送祝福，金光闪闪的晨光给他当襁褓，神殿的钟自己响了三天，全城的人载歌载舞。
可这些风光，好像半点没照进他一天天的日子里。
书房里堆满了旧书，墨味浓得闷人。
那老不死的叫他抄书，那副嘴脸伊薰现在还记得。
少年坐在窗边，皮肤极白，眉眼间生的极好。他低着头，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投出浅浅的影子，身上就一件素衬衫。他手里捏着根羽毛笔，眉头微微锁着，那股静，不像他这年纪该有的。
晨光穿过雕花的窗格子，给他描了层浅金的边。
“叩、叩——”
侍女在外头轻轻敲门，没敢进，只低着头说：“少爷，老爷带了位女子回来……还有个小少爷。请您去前厅见见。”
伊薰眼皮都没抬，“嗯。”伸了伸懒腰。
他走到旋转楼梯中间，停住，目光冷冷地投向拱门底下进来的一群人。
打头的是他爹，这宅子的主人，脸上还是那副谁都欠他钱的样。后头跟着个女人，穿得朴素，跟神殿的调调完全不搭，料子一般，颜色也灰扑扑的。
她微微低着头，只露一截脖子和梳得整整齐齐的鬓角，样子是谦卑的，可骨子里又绷着股劲。
爹的眼光，真是越来越…蠢了。
伊薰的目光最后落到女人身边的小男孩身上。那孩子大概八九岁，死死攥着女人的衣角，半边脸藏在暗处，只露出一双黑得透亮的眼睛，正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闪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鬼地方。
还真是什么玩意儿都往家里捡，当这儿是流浪猫狗收容所？
“薰，过来。”父亲把外袍扔给侍女，“这是你柳姨。”说着把男孩往前轻轻一推，“以后他就是你弟弟，伊芽。”伊芽被动往前推，僵硬地看着那个人。
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女人，一个平民的野种，也配进神殿世家的门？也配姓伊？爹是老糊涂了，还是让什么脏东西糊了心？弟弟？！狗屁玩意！
伊薰看着他爹护在伊芽肩头的手，暗暗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走下最后几级台阶。
“柳姨。”他在女人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他看向伊芽。男孩被他看得一哆嗦，他从没有见到过传说中的那种人，这个人全身都好像散发着光，他想往后缩，却被父亲轻轻按住。
“芽芽。”伊薰嘴角扯起一丝笑，淡得像冬天呵出的白气，转瞬就凉透了，“欢迎。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在他舌尖上滚了滚，带着说不清的味儿。说完，他稍稍歪了头，眼睛弯起来：“别客气。”
那声“家人”，轻飘飘的，却刻意极了。伊芽并不知道自己在那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这个人笑起来特别好看。
伊简眉头皱了一下，但没当场发作，只沉声道：“芽儿刚来，什么都不懂。从明天起，你带他熟悉家规，教他基础的祷文和礼仪。”
伊熏愣了一下，然后，喉咙里低低滚出一声：
“是。”话音没落，他人已经转身走了，把那片假惺惺的团圆气氛狠狠甩在身后。伊芽在原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哇，原来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神子吗？全身都在闪闪发光…
回到书房，伊薰重新拿起笔，接着抄他那份《谦卑篇》第三章。
晨光里，他嘴唇抿得发白，压着一身没处发的倔。
“……于尊者前，当敛其锋芒，守其心志，不可妄生悖逆之念……”一个字一个字，都在提醒他不久之前，老学士在执务室里跟他说的话。
他觉得这些经文又蠢又没劲，干脆左耳进右耳出，那天到了学院，他拐了个弯，直接钻旁边林子里摘野果子去了。
“哪怕是天才也得懂得敬畏，薰少爷。”老学士的话好像还在耳朵边上，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说教味。
敬畏？
伊薰心里冷笑一声，
敬畏算个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