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悬空岛雨
东海的浪涛卷着碎雨，拍打着听风楼快船的船舷，溅起的水花如同碎玉，在甲板上铺开一层湿冷的水痕。
云逍立在船头，玄衣被风雨浸得微沉，镇岳剑的剑鞘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如同他眉间化不开的凝重。
三日前从听风楼出发，一路乘风破浪，今日终于抵达了这座悬浮在东海之上的孤岛——悬空岛。
船靠岸时，雨势渐急，灰蒙蒙的雨幕将整座岛屿笼罩，远处的机关城轮廓模糊，如同蛰伏在雾中的巨兽。
与上次来时相比，岛上的草木愈发荒芜，曾经整齐的石板路被杂草钻出一道道裂痕，路边的机关兽雕像布满了锈迹，眼眶空洞地望着海面，透着几分萧瑟。
“楼主，岛上好像……没人接应。”随行的听风楼弟子上前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安。
上次他们来时，机关城的城门大开，千机老人的机关鸟在空中盘旋引路，可如今，城门紧闭，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云逍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机关城那扇巨大的石门上。石门上的铜环早已锈迹斑斑，曾经刻满机关纹路的门板，如今被青苔覆盖了大半，只有零星的纹路在雨中隐约可见。
“进去看看。”他沉声道，率先迈步踏上码头的石板路。
雨水顺着石板缝隙流淌，发出“哗哗”的声响，脚步声在空旷的岛屿上格外清晰。
走到机关城门口，云逍抬手轻推，石门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如同沉睡了百年的巨兽被唤醒。门轴转动时，铁锈剥落，掉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城内更是一片衰败景象。曾经运转不息的齿轮组如今锈迹斑斑，有的齿轮卡死在半空，有的则断裂在地，机油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街道两旁的机关商铺早已空置，门窗破损，里面积满了灰尘与落叶。
“千机老人？”云逍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城内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沿着熟悉的路径走向中央的主楼，沿途的机关陷阱大多已经失效，有的触发装置锈死，有的则因年久失修而崩塌。走到主楼门口，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便开了。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与霉味，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雨水从破损的窗棂渗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千机老人躺在靠窗的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千机老人！”云逍快步上前，心中一紧。
千机老人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落在云逍身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咳……咳……云……云逍……”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你怎么来了？”
“晚辈此次前来，是想向老人求一种药。”云逍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漠北爆发怪病，名为尸僵毒，患者七日之内全身僵硬而死，已有上百人遇难。晚辈记得老人曾说过，悬空岛的药圃里有种还阳草，能解百毒，与绝迹的向阳草特性相似，或许能解此毒。”
千机老人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咳嗽淹没。“还阳草……在禁地……”他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指着墙角的一个木柜，“那里……有青铜钥匙……”
一名弟子连忙上前，从木柜里取出一枚青铜钥匙。钥匙沉甸甸的，表面刻着复杂的花纹，锈迹斑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禁地的机关……三十年未动了……”千机老人的目光飘向窗外，带着几分悠远与无奈，“当年……婉儿走后，我便再也没去过……怕是……早就失灵了……”
“无论如何，晚辈都要试一试。”云逍握紧青铜钥匙，语气坚定，“漠北百姓危在旦夕，晚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千机老人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添了几分怅然：“禁地里……有我为婉儿做的木像……”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若取药时见到……替我擦一擦灰……”
“晚辈遵命。”云逍郑重颔首。他知道，苏婉儿是千机老人心中最深的执念，这尊木像，或许是老人对女儿唯一的念想。
辞别千机老人，云逍独自一人前往禁地。禁地位于机关城的最深处，沿途的机关比城外更为复杂，只是大多已经锈死，唯有少数几个还能触发。
云逍凭着当年千机老人传授的“百解图”记忆，小心翼翼地避开陷阱，拆解着尚能运转的机关。
禁地的石门紧闭，上面刻着巨大的“禁”字，周围布满了早已失效的符文。
云逍将青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咔嚓”一声，锁芯转动，石门缓缓开启。
一股浓重的霉味与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石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插着早已熄灭的火把，只剩下烧焦的木柄。
甬道顶部布满了蛛网，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足有寸许，显然三十年里，从未有人踏足过这里。
云逍举着火折子，一步步深入甬道。火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墙壁上刻着的机关纹路早已模糊，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剥落。
走到甬道尽头，又是一扇石门，门上没有锁，却刻着一圈复杂的机关纹路。
云逍凝神观察，这是“九宫锁”，当年千机老人曾教过他解法。
他伸出手指，按照“百解图”中的记载，轻轻拨动石壁上的凸起，每拨动一次，石壁便发出“咔哒”的声响，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是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咔哒——”最后一个凸起归位，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药圃。
药圃不大，却打理得颇为整齐，只是如今早已荒芜。地里的药草大多已经枯萎，只剩下几株耐旱的植物还顽强地活着。
药圃中央，立着一尊木质雕像，约莫真人大小，雕刻的是一位妙龄少女，眉眼弯弯，笑容温婉，正是苏婉儿。雕像上布满了灰尘与蛛网，身上的彩绘也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雕刻者的用心。
云逍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着雕像上的灰尘。
他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沉睡的思念。擦拭完毕，少女的面容愈发清晰，那双眼睛仿佛带着笑意，静静地望着前方。
就在这时，药圃的角落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暗处射出，直奔云逍的小腿！
“小心！”云逍心中一警，侧身闪避，却还是慢了一步。一支暗箭从地面的石板下射出，擦着他的小腿划过，带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噗嗤！”暗箭刺入旁边的泥土中，箭杆上缠着一层黑色的布条，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云逍低头看向伤口，鲜血瞬间涌出，伤口周围的皮肤迅速变得乌黑，一股麻痹感顺着小腿蔓延开来，头晕目眩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
“箭上有毒……”云逍心中暗惊，他连忙运气逼毒，却发现这毒极为诡异，内力不仅无法逼出，反而加速了毒素的蔓延。
视线渐渐模糊，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他强撑着身体，目光扫向药圃，想要找到还阳草，却看到那尊苏婉儿的木像缓缓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一束翠绿的草叶，正是还阳草！草叶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婉儿……”云逍喃喃自语，恍惚中，他仿佛看到木像的嘴唇动了动，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发现头晕得愈发厉害，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他知道，这是毒素引发的幻觉。可那束还阳草，却真实地出现在木像手中。
云逍咬了咬牙，强忍着眩晕，一步步走向木像。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如同踩着棉花，身体越来越沉重。
终于，他走到木像面前，伸出手，想要取下那束还阳草。指尖触碰到草叶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头晕目眩的感觉竟稍稍缓解了一些。
“还阳草……”云逍心中一喜，连忙将还阳草摘下，紧紧攥在手中。
草叶翠绿欲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千机老人描述的一模一样。
就在他取下还阳草的瞬间，药圃的地面开始轻微震动，周围的石板发出“咔咔”的声响，似乎有什么机关被触发了。
云逍心中一紧，顾不上伤口的疼痛与毒素的蔓延，转身朝着甬道的方向跑去。
他的脚步踉跄，小腿的麻痹感越来越强，每跑一步都异常艰难。身后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石板不断翘起，药圃里的枯木与碎石纷纷坠落。
“轰隆！”一声巨响，药圃的一角轰然塌陷，扬起漫天尘土。
云逍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冲出甬道，沿着来时的路狂奔。毒素的作用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的风声与机关崩塌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终于，他冲出了禁地的石门，反手将石门关上。身后的崩塌声渐渐减弱，云逍靠在石门上，大口喘着粗气，小腿的伤口依旧在流血，毒素还在蔓延，但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束还阳草。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看着手中的还阳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束草，是漠北百姓的希望，是林墨遗愿的延续，也是千机老人对女儿思念的见证。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朝着千机老人的主楼走去。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着还阳草回去，治好漠北的百姓，不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雨幕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手中的还阳草在风雨中微微摇曳，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