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药王谷讯
听风楼后的演武场，尘土飞扬得如同凝固的硝烟。青石铺就的地面被刀刃劈出密密麻麻的裂痕，最深的一道足有三寸，边缘还嵌着断裂的木屑——那是小石头昨夜劈断的木桩残骸。
少年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汗水与细小的刀伤，有的结痂，有的还在渗着血丝，却丝毫没影响他挥刀的速度。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每一刀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刀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碎石，刮得周围的兵器架叮叮作响。
柳三当年教他的“留三分”刀意早已荡然无存，那些收势、留劲、避要害的法门，如今全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要的是快，是狠，是能一刀劈碎所有敌人的力量，是能不再眼睁睁看着身边人死去的底气。
“喝！”小石头怒吼一声，长刀横扫，一道凌厉的刀气劈向场边的石桩，石桩轰然断裂，截面平整如削。
可他却并未停手，反而踏前一步，反手一刀劈向另一根石桩，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悲痛与愤怒，都倾泻在这些冰冷的石头上。
自从墨尘在青城山牺牲，柳三、林墨相继离世，小石头就把自己关在了这演武场。
白天练刀，夜里也练刀，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灌几口凉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却凶狠得像头受伤的野兽。
他总觉得，如果自己能再强一点，柳三师父就不会死；如果自己的刀能再快一点，林墨哥就不会为了掩护他而引爆药囊；如果自己能再狠一点，墨尘哥也不会倒在青城山的竹林里。
“留手？留手有什么用！”小石头喃喃自语，一刀劈在地面，青石碎裂，“师父留手，死了！林墨哥留手，死了！墨尘哥留手，也死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不甘，“只有够狠，才能活下去！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阿禾站在演武场的入口，眉头拧得紧紧的。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看着小石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毫无章法的劈砍，看着他用刀划开自己的手臂，看着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场地嘶吼，心中的担忧越来越重。
她知道小石头心里苦，可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走火入魔，要么毁了自己，要么被心中的戾气吞噬。
“阿禾姑娘，这孩子……”守在一旁的听风楼弟子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无奈。
他们试过劝小石头休息，可每次都被他用刀逼了回来，那眼神里的狠劲，让人心头发怵。
阿禾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快步走向书房。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笔墨早已备好，她提笔写道：“苏媚前辈，见字如面。小石头近日沉迷练刀，戾气日重，忘却柳三前辈‘留三分’教诲，恐有走火入魔之险，盼前辈能来听风楼一趟，点拨一二……”
信写好后，她交给最快的弟子，让其快马送往药王谷。做完这一切，她又回到演武场，远远地看着小石头，心中默默祈祷苏媚能尽快赶来。
三日后，药王谷的方向传来马蹄声。苏媚一身红衣，依旧是那副明艳张扬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她刚下马车，就听到演武场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兵器崩裂的声音。
“不好！”苏媚心中一紧，快步冲向演武场。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小石头正站在柳三的墓碑前，手中的长刀已经崩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而柳三那方只刻着一把刀的墓碑，竟被他一刀劈开，裂缝从碑顶延伸到碑底，碎石散落一地。
“小石头！”苏媚怒喝一声。
小石头回过头，脸上满是汗水与尘土，眼睛通红，像是刚哭过，又像是被激怒的野兽。
他看到苏媚，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断刀，语气冰冷：“你来干什么？”
苏媚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小石头：“这是秦越配的清心丸，能压下你体内的戾气，赶紧服下。”
小石头看了看瓷瓶，又看了看被劈开的墓碑，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服下又能怎样？他们都死了！师父死了，林墨哥死了，墨尘哥也死了！”他举起手中的断刀，指着墓碑，“你看，这就是留手的下场！这就是你说的护人！”
“这就是你师父想看到的？”苏媚的声音陡然提高，眼神锐利如刀。
“柳三教你‘留三分’，是让你不造杀孽，不是让你在绝境中束手就擒！林墨用毒，是为了护人，不是为了杀人！你现在这样，劈的不是石头，不是墓碑，是他们的心血！是他们用生命教给你的道理！”
“道理？”小石头红着眼瞪她，情绪激动地喊道，“道理能让他们活过来吗？道理能让墨尘哥不倒下吗？道理能让师父不被卫庄的血掌拍中吗？不能！什么都不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只有够狠，只有赢，才能活下去！留手有什么用！”
苏媚看着他激动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指了指他手臂上的刀伤：“你看看你这手臂上的伤，还记得是什么时候中的吗？”
小石头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青城山之战时留下的。
“那是赵奎的‘麻痹散’。”苏媚缓缓说道，“当时你中了毒，手臂已经开始麻木，若不是林墨之前给你服过他特制的解药，这条胳膊早废了，你现在根本握不住刀。”
小石头的身体一僵，脸上的激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林墨教你用毒，不是让你用来杀人，是让你用来保护自己，保护别人。”苏媚继续说道。
“他在药王谷时，为了研究解药，彻夜不眠，甚至自己试毒。他说‘对恶人可以狠，对生灵要留一分软’，你以为他忘了仇恨吗？他比谁都想为他叔叔报仇，可他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守护。”
“还有柳三。”苏媚的目光落在被劈开的墓碑上，语气沉重。
“他当年因出刀不知留手，误伤了石铁匠，愧疚了一辈子。他教你‘留三分’，是不想你重蹈他的覆辙，不想你手上沾满无辜的鲜血，不想你日后像他一样活在愧疚中。他的留手，是慈悲，是责任，不是懦弱！”
“他们虽然死了，但他们留下的东西，比你看到的多得多。”苏媚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林墨留下了解药，留下了毒经，留下了‘医毒同修’的道理；柳三留下了刀意，留下了‘刀要护人’的教诲，留下了对你的期望。你现在这样，是想让他们的心血白费吗？是想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小石头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苏媚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林墨在药王谷时，耐心地教他辨认毒草，想起林墨为了给受伤的小狼敷药，被苏媚敲额头时的笑容；他想起柳三在太湖上，用“留三分”的刀意劈碎快船的舵，想起柳三临终前摸着他的头，说“刀要护人，别学我”。
那些画面一一在脑海中闪过，泪水汹涌而出。他猛地跪倒在柳三的墓碑前，双手抱住墓碑的碎片，哭声撕心裂肺：“师父！林墨哥！墨尘哥！我错了……我不该忘了你们的话……我不该……”
苏媚站在一旁，看着他痛哭，没有说话。她知道，有些道理，需要自己慢慢明白；有些伤痛，需要自己慢慢释怀。
小石头还年轻，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难免会走弯路，她能做的，就是在他迷失方向时，拉他一把。
过了许久，小石头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瓷瓶，拧开盖子，将里面的清心丸倒在手心，毫不犹豫地服了下去。
药丸入口微苦，却带着一丝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压下了心中的戾气，也让他清醒了许多。
“谢谢你，苏媚前辈。”小石头的声音沙哑，眼神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
苏媚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另一瓶药：“这是秦越配的金疮药，你身上的伤，好好处理一下。”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柳三的墓碑，我会让人重新打造一块。但你要记住，真正的纪念，不是守着一块墓碑，而是记住他教给你的道理，活出他期望的样子。”
小石头接过药瓶，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记住师父的话，记住林墨哥和墨尘哥的牺牲。我的刀，以后还是要护人，但我不会再懦弱，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想守护的人。”
苏媚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她知道，小石头终于从阴霾中走了出来。虽然伤痛还在，但他已经找到了方向，这就够了。
她从马车上搬下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秦越配的各种药材和丹药：“这些药，你拿着。听风楼现在人手不足，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帮阿禾照看云念。”
小石头接过箱子，郑重地说道：“我会的。”
演武场的风渐渐停了，尘土落定。阳光洒在柳三的墓碑碎片上，也洒在小石头的身上。少年的身影依旧挺拔，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沉稳与坚定。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挑战和危险，但他不会再退缩，不会再迷失。
因为他知道，柳三、林墨、墨尘都在看着他，他们留下的不仅是回忆，还有力量与信念，支撑着他一路走下去。
而苏媚带来的，不仅是治病的药，更是唤醒人心的良药。她看着小石头开始收拾演武场的碎石，心中默默想着，或许这就是江湖的意义。
有人离开，有人到来；有人牺牲，有人传承。只要这份守护的信念还在，江湖就永远不会失去希望。
她转身看向听风楼的方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此次前来，除了劝说小石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云逍——漠北的怪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