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怪的抽泣
和井向添告别之后,秦月和斯堪迪漫无目的地在瑞奥那城逛来逛去,等待着夜晚兽潮镇压行动的到来。
“老刘啊,你听说了嘛。”
街边,一群小孩子故作老成地“老刘”“老张”地称呼来称呼去,又忽的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
“听说什么?”
“三号训练场,每到晚上,就会有铿铿锵锵的怪动静。”
“肯定是谁在训练啊,有什么奇怪的。”
“谁脑子不好使半夜两点还在训练啊?”
“半夜两点?……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舅舅不是巡逻岗的嘛,他连着五次巡逻都听到了,可是走进去一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藏起来了吧?”
“……训练场那么空,你往哪儿藏啊?”
“……我去。有点吓人啊。”
“诶老张,说铿锵怪呐,带我一个呗。你舅舅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啊?”
“没有咧。诶,要不我们今晚去瞧瞧呗。”
“你忘啦老张,今天晚上战士殿要攻克兽潮,不让出门啊。”
“而且我妈也不让我晚上一个人出去……”
“是啊是啊……”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你一言我一语,秦月不禁觉得可爱。
至于铿锵怪什么的……懒得管。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戒备森严的瑞奥那城溜进来一位牛马蛇神,天天晚上砸石头扰民。这种情况要是交给她,直接就是说教打包请走安抚一条龙服务。
是夜。
瑞奥那城的条令一下,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听话得很。晚上十点,街上一板一眼地走着的就只有巡逻岗战士和其他职业的外援。远处,高耸的城墙之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备战的战士军,军火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化不开的黑夜。
秦月和斯堪迪不紧不慢地往城门赶,恰好路过三号训练场,秦月瞄都不瞄一眼,脚步没停。
三号训练场离主城区较近,但战士们都在城墙上和城外备战,训练场内空无一人。
铿、铿、铿……
秦月停住脚步,斯堪迪也跟着停下来,眨巴着他的圆眼睛。
铿、铿、铿……
哦豁。
秦月转了个方向,放轻脚步,完完全全地走进训练场,在训练场里墙的阴影区站定。
铿、铿、铿……
秦月的唇角勾了勾。
看到你了。
少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件隐身斗篷,披着斗篷心无旁骛,专注地挥舞着他的长刀,招式虽然基础,但一板一眼。刀刃磕碰在训练场的石砖上,迸发出清脆的声响,又被圆形里墙无限反弹,回荡在训练场的上空。
可惜的是,这件隐身斗篷品阶较低,约莫四阶及以上的冒险者就能一眼看破。不过想来也是,各大殿的巡逻岗大多都是二三阶,“老张”的舅舅看不出来也正常。所以这件斗篷已经够用了。
秦月没有出声打断他,斯堪迪也乖顺得趴在她怀里不作声。月明星稀之下,少年的身体随着手上动作回转,斗篷之下的半长开的脸庞也随之烙进了秦月眼中——
……井从鑫?
井从鑫的呼吸急促,应该是已经训练了许久,但他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秦月看得出来,他的体力即将告罄,但每一个动作仍摆至最大幅度,力争完美。空荡的训练场中,只有星星和月亮见证着他的汗水。
巡逻岗的工作是一周一轮,各大殿皆是如此。“老张”的舅舅连续五次撞见“铿锵怪”半夜训练,说明井从鑫起码这样五个周了,并不是因为今天被自己回绝而发奋图强。每一晚练至半夜两点,每一个动作都练到极致——他拼了命地想要变强。
秦月的目光垂了垂。
不知过了多久,井从鑫的动作终于放缓。晚风的冰冷温度直直扑向被汗水浸透的衣襟。大脑被训练后的肾上腺素侵占,无法思考,只剩下最原始的身体反应。好冷。
“啪嗒。”
那是一声极细微的水珠落地。秦月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下意识这是兽潮来临之际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但随即,井从鑫吸了吸鼻子。
少年因剧烈运动而急促的呼吸开始失去规律,但依旧努力控制着喉咙不发出太大声响。井从鑫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酸痛,寒冷,痛苦,不甘,种种因素纠缠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终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爆发出来。
但这场不为人知的宣泄,也只是持续了一分钟而已。训练场中央的井从鑫,抬起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趁着体力稍稍恢复,又紧张地投入到了下一轮训练。
斯堪迪在秦月的怀里蛄蛹着,提醒她开始兽潮行动的时间。秦月抿着唇,心里很不是滋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方让她喘不过气的地方。
……
出示过战士殿临时令牌,秦月和斯堪迪顺利走出了瑞奥那城。虽然兽潮即将开始城门不能打开,但还是有较为偏僻的小通道可以走,不过这个小通道似乎被大家叫做“狗洞”。
狗洞就狗洞吧,无所谓。秦月心里不在乎这些,而斯堪迪则更是思维简单——只要和秦月在一起,他才不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即使他是一只足以大闹一个中等级别城市的威猛龙龙。
平时都没有人会走小通道,城内外的落叶于此盘旋,周身是泥土和苔藓的芬芳,秦月憋闷的心情竟然在这里得到了缓和。
肆意吹起斗篷的凉风。千姿百态风度翩翩的老树。浓郁得像酸奶般醇厚的魔气。
这才是她喜欢待的地方嘛。城里也太闷了吧。
斯堪迪飞出她的怀抱,在秋风中飞舞打旋。秦月微笑着看他自由翱翔,全然没有兽潮将至的紧张。
魔兽暴动,俗称兽潮。冒险者大殿通常将其发生的根本原因解释为“魔兽的供不应求”,采取强暴行动争夺人类资源。但秦月的朋友,驯魔殿的掌上明珠——宁馨,如是所说:
“魔兽是有灵性的,他们大多数和人类一样,有喜怒哀乐,会为死去的同伴感到哀伤,会对人类霸道的行径感到不满……”
“什么供不应求,明明就是不合理的人类活动,非要把人类的助推作用给掩盖掉……魔兽的生存受到威胁,这才反过来攻击人类的……”
女孩低声喃喃道,随即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求她:“这是我的个人看法,月姐姐,你别往外说啊……舅爷爷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秦月听着她的话,仿佛回到了废寢忘食地背诵《冒险者必备地理小知识》的日日夜夜,比划了个拉链锁嘴,表示:“我的嘴很严哒!”
秦月和宁馨很聊的来。一方面,宁馨是一个真诚可爱的小女孩,有着萌萌哒的娃娃脸,很难不喜欢她;另一方面,作为驯魔师的宁馨,她关于人魔关系的思想观念和“共魔”相差无几。即使宁馨小了秦月三岁,秦月也依旧认为,比起和老练成熟的大驯魔师打交道,和宁馨聊天能更加深入一些。
轻松,愉快,心有灵犀。哦,还有可爱的脸蛋。美滋滋~
……
而眼下,兽潮如猛浪一般铺天盖地。
身形变换、威力全开的斯堪迪拍打着宽阔的双翼,琥珀色的瞳眸警惕地打量着来自森林的魔兽,他盘旋在城墙前,也不直接上爪打,只是不时地高昂一声,威吓着部分胆小的森林魔兽不敢上前,完美地控制着两方交战的节奏。而同时,秦月“独自”穿梭在瑞奥那森中,在昏暗的树下辗转腾挪,最终在森林正中央的老树前站定。
这棵老树已有近千年的年岁,参天的树冠撑起一片天地,自然下垂的藤蔓缠绕在枝干上,如同翠色的流苏。而在地下,是一片被巨大根须包绕着的乐园。老树将自然的气息吞吐,滋养着整片瑞奥那森,也孕育着自己脚下的幼小生命。
在秦月的旅途中,她有时会中途折向这棵老树,感受一下他的“共魔”。而在一年前,也就是遇见井从鑫的那一天,秦月也来过这里。她猝不及防地掉进了“乐园”的入口,这才知道这棵老树下还有另一方天地。
不过现在不是管那些的时候。
一年不见,老树粗壮的树干上,竟是满目疮痍。秦月调动“共魔”,她深色的虹膜悄然变化成了琥珀色,在漆黑的夜晚熠熠生辉。秦月左手抚上老树的疮疤,耳边传来老树痛苦的闷哼。
“魔兽是有灵性的。”
秦月眼前浮现出老树一年的遭遇。如同飞鸟一般快速略过的回忆,密匝匝地编织出年岁的波澜。
晚辈的夭折。刀剑的乱舞。魔兽的拧打……如此种种,似乎都没有落到根源处——一棵近千年的老树,按理来说不应如此脆弱。
不对,谁都有脆弱的时候,怎么还不允许人家老爷爷脆弱一下呢!呸呸呸!最近的思想太落后啦!
秦月把脑中垃圾一键清除,简单粗暴地施展五阶治疗术——神域颂歌,配合着共魔能量的注入,老树的疮疤竟然在缓缓愈合。倒不是秦月真的懂植物医学,只是她发现不管什么东西受伤啦残废啦马上就要嘎巴一下死掉啦,只要治疗术和共魔双管齐下,总能起死回生。
诶嘿,好用,爱用,多用。
……
与此同时,老树盘虬的树根之下。
温暖且欢乐的地下空间里,种族各异、血脉各异的妖魔混血孩童正嬉戏打闹,一如既往。在这方天地,他们不论身世,不论血脉,永远平等地享受着孩童年纪应有的快乐。
但仅仅一墙之隔,沉静、昏暗的地下狭小空间里,垒起一座高台。高台之上,是一把红帘遮掩的躺椅。若是有人站在高台下,微微抬眼便能看见红帘之后,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什岚。]
“人影”悠悠地轻声唤道。
[我在,红大人。]
被唤作“什岚”的幻妖从阴暗下走出,向着人影深深鞠了一躬。
[去看看地面上是怎么回事。]“红大人”吩咐道。
[遵命。]
……
然而,当什岚闭住气息、轻手轻脚地来到地面上时,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
什岚心生蹊跷,他极具蛊惑性的皮囊大多时候都是游刃有余的神色。然而此刻,他俊秀的眉眼却微微簇在一起。
什岚在四周探查一番,一无所获,只好返回地下,如实禀报。
而此时给老树看完病的秦月,凭借着五阶魔法师技能“空间转移”,早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回到了瑞奥那城的主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