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春雨

天佑四年春,寒意未完全褪去的洛阳城,被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笼罩。

雨水敲打着青灰色的瓦当,顺着檐角滴落,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也将这座刚刚经历权力更迭的帝都浸泡在一片潮湿与压抑之中。

监国李嗣源把持朝政,表面上天下稍安,实则暗流汹涌,昔日的忠良、不良人残部、各方势力在这片雨幕下悄然涌动,寻找着各自的生机与方向。

城南,相较于皇城的肃穆与东市的繁华,多了几分市井的烟火气。一间名为“济世堂”的医馆便坐落于此,白墙黛瓦,门楣上的匾额字迹清隽。馆内飘出淡淡的草药香,混着雨水的清气,倒也沁人心脾。

医馆的主人沈清弦,正临窗而坐,执笔誊写着一卷医案。她身着素雅的青灰色衣裙,未施粉黛,容颜清丽,眉眼间却凝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与疏离。

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滑动,记录着药性配伍,字迹工整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

窗外的雨声忽地密集了些,夹杂着几道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济世堂的门口。

沈清弦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墨迹,因这瞬间的凝滞,在“当归”二字上晕开了一小团浓重的乌云。

她并未立刻抬头,眼睫低垂,目光落在那个墨点上,仿佛在审视一味药性难辨的珍奇药材。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他。

门口的光线被几道身影遮挡,略显昏暗。为首之人,一袭白衣,在这灰蒙蒙的雨景中显得格外醒目。他身姿挺拔,面容俊雅,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乍一看,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儒雅文士。然而,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那双看似含笑的眼眸深处,是古井无波的平静与审视。

在他身后,默立着两名身着劲装的男子,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腰间佩戴着通文馆的标识,无声地宣告着来人的身份。

白衣男子抬手,轻轻拂去袖口沾染的几颗水珠,动作优雅从容。他上前一步,隔着小小的诊堂,对着案后的沈清弦拱手施礼,声音温和悦耳:

“久闻沈姑娘医术超群,仁心仁术,名动洛阳。”他语调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在下通文馆李存礼,特来求医。”

“通文馆”三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小小的医馆内激荡起无形的涟漪。候诊的寥寥几位病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面露惧色,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沈清弦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李存礼的视线。

心知来者不善。

通文馆十三太保之一,李嗣源的义弟,手握权柄,心机深沉的李存礼,怎会纡尊降贵,亲自来到这城南一隅的小小医馆“求医”?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她放下笔,起身,绕过桌案,微微还礼:“李大人言重了。清弦不过略通岐黄,济世堂也只是为街坊邻里行个方便,当不起‘名动洛阳’四字。”她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同样听不出波澜,“不知大人是何处不适?”

李存礼的目光在沈清弦脸上停留片刻,似在欣赏,又似在探究,随即温和一笑:“旧年征战,落下些陈疴,每逢阴雨天气,便觉经脉滞涩,隐隐作痛。听闻沈姑娘精通针灸推拿之术,尤擅调理内息,故特来相请。”

他说的理由合情合理,姿态也放得极低,全然不似位高权重者,倒真像一位慕名而来的普通病患。

“大人请坐。”沈清弦引他在诊案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回原位,取出脉枕,“容清弦先为大人请脉。”

李存礼依言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之上。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医馆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绵绵不绝的雨声。两位通文馆杀手如门神般立在门口,隔绝了内外。几位原本候诊的病人见这阵仗,早已悄悄离去。

沈清弦伸出三指,轻轻搭在李存礼的腕间。指尖传来的脉搏沉稳有力,但仔细探去,确实能感受到几处细微的凝滞,似是旧伤未愈,影响了内息运转。伤势不假,只是……这伤势的程度,是否值得他亲自前来?

她垂眸凝神,看似专注号脉,心思却已辗转。济世堂是她苦心经营的据点,表面行医济世,实则是暗中联络、传递消息,庇护那些受通文馆打压势力的重要枢纽。

李存礼此时出现,是巧合,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是真的为伤而来,还是借机探查?

“大人的旧伤,确实有些年头了。”沈清弦收回手,语气平和,“寒气侵入经脉,郁结未散。若想根治,需以温针疏导,辅以汤药内服,徐徐图之,急不得。”

“有劳沈姑娘费心。”李存礼微微颔首,“李某久闻姑娘医术,自是信得过。需要何种药材,姑娘尽管开口,通文馆或可寻得一些珍稀之物,也算李某聊表谢意。”

他话语客气,却暗藏机锋。提及“珍稀药材”,既是示好,也未尝不是一种试探,试探她的需求,她的背景。

“大人客气了。”沈清弦神色不变,起身走向药柜,开始抓药,“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清弦自有常备药材,不敢劳烦大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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