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约
梁艾雪赶到秦淮河畔时,官差已经撤了,只留几个看热闹的船工蹲在岸边抽烟,地上摊着块蓝布,布上放着支断裂的竹笛,笛身沾着河泥,笛孔里还缠着几根水草。
“梁小姐,您也来瞧新鲜?”一个穿短褂的老船工看见她,凑过来压低声音,“这笛儿邪性,早上捞上来时,笛孔里渗着血,官差说是什么铁锈,可我们常年在河里讨生活的,哪能分不清血和铁锈?”
梁艾雪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竹笛,就觉一股凉意从地底冒上来,顺着膝盖往上爬。她猛地缩回手,却看见竹笛的断口处,刻着个极小的“苏”字,被泥糊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笛是谁捞上来的?”她问。
老船工往河对面指了指:“是王二,不过他刚才被个穿黑衫的人叫走了,那人身形,跟今早盯着捞船的那个一模一样。”
黑衫人。梁艾雪心里一紧,摸出衣袋里的银笛,笛身冰凉,尾端的红绳不知何时缠上了根水草,和竹笛上的一模一样。她抬头看向河心,烟雨舫的旧址就在那里,水面泛着青黑色,像块没磨亮的铜镜,连倒影都透着冷。
“梁小姐,您可得当心。”老船工磕了磕烟袋,“这秦淮河最近不太平,昨晚还有人看见烟雨舫的影子在河上飘,船上站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吹着笛子,调子哀得能勾走魂。”
梁艾雪没接话,掏出块银元递给老船工:“麻烦您帮我找条船,今晚子时,我要去烟雨舫旧址。”
老船工愣了愣,把银元推回去:“梁小姐,那地方邪性,我可不敢送您去。再说,王二到现在还没回来,指不定出了什么事。”
她刚要再说,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陈三,手里拿着个布包,脸色发白:“梁小姐,我刚才在店里看见个东西,您看是不是跟骨笛有关。”
陈三打开布包,里面是块残破的木牌,上面刻着“烟雨舫”三个字,牌角沾着黄泥,背面还留着个指印,指节处有个小疤——和荷叶、樟木箱上的指印一模一样。
“这是从哪来的?”梁艾雪抓起木牌,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被细针扎了下。
“就在您店门口的台阶下,压着片荷叶,跟早上那片一样。”陈三的声音发颤,“我还听见里屋有笛声,像是从铜盆里传出来的,您说,是不是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
梁艾雪攥紧木牌,抬头看向河面,太阳已经落了,天边泛着暗红,像被血染过。她把银笛和骨笛掏出来,两支笛子的云纹竟对着光透出红光,像在呼应河心的影子。
“陈三,你先回店,把铜盆里的水倒了,再点上三炷香。”她把布包递给陈三,“要是我子时没回来,就把这木牌扔到秦淮河里。”
陈三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推着往街上走:“别多问,照做就是。”
等陈三走了,梁艾雪又找到老船工,把两块银元拍在他手里:“我自己划,船就停在岸边,你别管。”
老船工叹了口气,指了指岸边的一条小渔船:“那船是我的,您要是真要去,就用它,不过船上有我娘留下的平安符,您带着,或许能挡挡邪。”
梁艾雪接过平安符,是块红布缝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艾草,带着点烟火气。她把平安符塞进衣袋,推着渔船往河里走,水没过脚踝时,竟觉一股暖意从平安符里透出来,压下了身上的凉意。
划到河心时,已经是亥时,水面静得可怕,连鱼跃的声音都没有,只有船桨划水的声音,在夜里飘着,像有人在跟着哼调子。梁艾雪摸出骨笛,笛身的红纹越来越亮,尾端的红绳飘在水里,像条小蛇,往河底钻。
突然,船身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她握紧船桨,低头看向水里,竟看见个影子,是穿红旗袍的女人,长发飘在水里,脸对着船底,只露着半截雪白的脖子,手里握着支竹笛,正是早上捞上来的那支。
“是你让我来的?”梁艾雪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脆。
女人没说话,只是把竹笛举起来,对着水面吹了声,调子和早上的笛声一模一样,哀怨得像哭。梁艾雪手里的骨笛突然发烫,尾端的红绳缠上了竹笛,竟把断口接了起来,变成了一支完整的笛子。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官差,举着火把往河边跑。梁艾雪回头一看,竟看见王二站在岸边,被个穿黑衫的人架着,脸色惨白,嘴里塞着布,手里还攥着片荷叶,叶面上写着“还笛”两个字。
黑衫人抬头看向河心,礼帽的檐压得很低,可梁艾雪还是看见他的袖口沾着黄泥,和王二裤脚上的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账册上的话,“船主苏氏,携骨笛一具,双钱结系魂,同沉”——难道黑衫人是为了骨笛,才抓了王二?
船身又晃了一下,穿红旗袍的女人突然沉了下去,水面恢复平静,只留下那支完整的笛子,漂在船边。梁艾雪抓起笛子,笛身的红纹突然暗了下去,像耗尽了力气。她抬头看向岸边,黑衫人已经架着王二往巷子里走,官差还在后面追,火把的光在夜里晃着,像鬼火。
子时快到了。她握紧笛子,划着船往岸边走,水面上突然飘来片荷叶,叶面上用红墨写着“小心黑衫人”,墨珠顺着叶脉往下滚,落在水里,竟变成了血珠。
梁艾雪心里一沉,她知道,今晚的约,不只是还笛那么简单,黑衫人的出现,让这桩灵异的事,多了层人心的险恶。她摸了摸衣袋里的平安符,暖意还在,可河底的凉意,却顺着船桨往上爬,像有什么东西,正等着子时一到,就把她拖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