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册子

冯宝宝那双清澈得不见底的眼睛眨了眨，似乎从陈清月微哑的声线里，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受。她偏着头想了想，然后，毫无预兆地，箍紧的手臂一松——

陈清月只觉身子一轻，双脚终于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突如其来的体位变化让她眼前发黑，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下意识地扶住旁边一棵老树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急促地喘了口气。

还没等她兴师问罪，冯宝宝已经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她脸上，用那双纯粹得不含杂质的眼睛盯着她，一口川音说得笃定：

“你救过我。”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向陈清月，“还有一个小册子，绿色的，你把我名字写上面了。”

陈清月正准备揉手腕的动作猛地顿住。

绿色的……小册子？

她救过的人多，但值得用绿色册子记录名字的，更是只有一种情况——那本记录着欠她“因果”，或者说，欠她钱的账本！

她绿眸中闪过一丝惊疑，再次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个行为古怪、身手却高得吓人的长发女人。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开始泛起模糊的涟漪。似乎……确实有过那么一个浑身是血、意识模糊的身影，在某个雨夜被她拖回临时落脚的山洞……

“你是……”陈清月的声音带着不确定，试图从那空洞的五官里找出熟悉的痕迹。

冯宝宝用力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一件重要无比的事情：“嗯！是我。我叫冯宝宝，你说，名字写上，以后要还的。”

一旁的徐三已经完全看呆了，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张了张嘴，想问清楚这“救”和“册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陈清月看着冯宝宝那理所当然、仿佛只是记起一笔旧账的模样，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所以，刚才那番“绑架”，只是为了确认债主身份？

她揉了揉依旧发麻的手腕，感受着胃里的不适，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债务人”，忽然觉得，这次回来讨债，恐怕会比她想象的还要……曲折离奇。

“你叫啥子名字？”冯宝宝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

冯宝宝觉得她们俩个好有缘哦，第一次见面，她救过她，没有告诉她名字，现在是第二次了，也该知道名字了。

陈清月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沉默地从随身的包袱里，再次取出了那本陈旧泛黄的绿色的线装册子。纸页在晚风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修长的手指快速而准确地翻到了某一页。

指尖停留之处，“冯宝宝”三个字赫然在列。墨迹因岁月而微微晕开，却依旧清晰。

然而，旁边的日期却让陈清月微微一怔。

那年份……距今已颇为久远。久远到足以让寻常人走完大半生。

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再次落在冯宝宝脸上——肌肤光洁，眼神纯粹，没有丝毫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完完全全还是一副少女模样。可账本上的年份，铁证如山。

这绝不是寻常的异人。

一丝极淡的疑虑如同水底的暗流，在她心底掠过。但她很快便将这情绪压下。她是来讨债的，不是来探究他人秘密的。世间古怪之事太多，她没兴趣一一深究。

“陈清月。”她合上册子，报上名字，算是回应了方才的问题。随即，绿眸抬起，重新看向冯宝宝，语气恢复了平素的清冷与公事公办，直接切入主题：

“冯宝宝，既然找到你了。连本带利，总共五万块钱，你打算怎么还？”

站在一旁的徐三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听到“还钱”二字，头皮又是一紧，赶紧上前一步：“等等！这位陈姑娘，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宝宝她……”

冯宝宝却像是没听到徐三的话，她只是看着陈清月，偏了偏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连本带利”这个词的含义。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眼神一亮，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哦，要还得嘛。那我跟你走，给你干活抵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