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姜家老宅的月度聚会，像一出精心排演的戏剧。水晶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姜启安静地坐在稍显边缘的沙发上，手里捧着的香槟几乎没怎么动。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腼腆的微笑，目光却像最精细的雷达，扫视着场中每一个人。

他的母亲，林平英女士，正端坐在主位旁的沙发上，一身墨绿色旗袍，雍容华贵。她正含笑听着几位妯娌说话，眼神温和。然而，当她的目光偶尔不经意地掠过姜启时，那抹温和便会几不可察地淡去，变成一种礼貌的、却带着距离的审视，如同打量一件摆放位置尚可、但终究不算入眼的装饰品。她从未对他疾言厉色，却也从未给过他如同对姜定昱那般，自然流露的亲切与骄傲。

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显然都集中在被几位表兄弟围着的姜定昱身上。看着长子游刃有余地应对各方，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满意与倚重。

“装乖”——这是姜启在这个深宅大院里，面对父母族人时，披了多年的保护色。他太清楚了，在父亲眼里，他是能力逊于长子的次子；在母亲林平英眼里，他或许更像是丈夫过往留下的一道不得不接受的影子，远不如她亲自栽培、引以为傲的定昱来得重要。

而爷爷属意的继承人，更是毋庸置疑。姜定昱，他的哥哥，优秀、沉稳、能力出众，几乎是天生就该站在顶端的人。而他，只需要扮演好那个不具威胁、甚至有些依赖兄长的弟弟角色就好。

姜定昱摆脱了包围，端着酒杯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语气是兄长特有的温和：“小启，最近在公司还适应吗？听说你那个环保项目推进得不错。”

“还好，都是跟着前辈们学习。”姜启抬起头，笑容干净，带着点被夸奖后的不好意思，“跟哥你比起来，还差得远呢。”他语气真诚，目光澄澈，任谁都看不出破绽。

这时，林平英也走了过来，她先是温柔地拍了拍姜定昱的手臂，轻声叮嘱了一句“少喝点酒”，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姜启，语气平和，却少了那份自然而然的亲昵：“小启也是，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一句标准的、挑不出错的关心，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冰冷而客套。

“知道了，妈。”姜启乖巧地点头，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涩意蔓延开。这种区别对待，他从小感受到大，早已习惯，却从未真正麻木。

姜定昱又鼓励了他几句，便随着母亲走向了另一拨客人。林平英的手臂，很自然地挽住了长子的胳膊。

姜启看着那对母子相携离去的背影，母亲微微侧头倾听儿子说话的身影，构成了一幅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而他，始终是那个画框外的人。

他嘴角的弧度缓缓落下，眼神深处最后一点暖意也消散殆尽。不急？他怎么能不急？他不仅要争，还要争得彻底。他必须让姜定昱自己放弃。而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方嘉意。

一想到那个名字，心脏像是被撕扯。利用她？这念头让他自我厌恶到几乎作呕。那是他灰暗生活中唯一真切的光和温暖。可是……在这座吃人的深宅里，温情和良心，是最奢侈也最无用的东西。 一丝决绝的狠戾，终究压过了那点柔软的挣扎。

聚会结束后，姜启回到自己那间位于老宅西翼、常年显得比主宅清冷几分的卧室。他关上门，脸上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瞬间冰封。

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庭院里，林平英正亲自送姜定昱上车，还细心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夜色浓重，如同他心底翻涌的黑潮。

他不会去正面冲突，那太愚蠢。他要做的，是更隐蔽，也更致命的事。他要让姜定昱因为方嘉意而失控，要让父母和爷爷奶奶亲眼看到，他们完美的继承人，有一个足以毁掉他乃至家族声誉的“致命弱点”。

这个计划阴险而卑劣，每一步都可能将他生命中仅有的光亮推向更远的深渊。但他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踩着一切往上爬，要么就永远被遗忘在这清冷的西翼，像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他选择前者，即使代价是彻底背叛那个给予他温暖的人，以及……埋葬掉那个曾经还会感到心痛的自己。

夜色中，他年轻的脸庞上只剩下冰冷的算计。这场战争，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