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碎片的低语
“灯塔”避难所并非世外桃源。图书馆的穹顶之下,希望与绝望如同光与影,相互纠缠。林默和雷烈等人建立的秩序脆弱得像一层薄冰,而苏芮,则成了冰层下那道温暖却不可控的潜流。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大脑像一块被擦拭过的白板。但这块白板,却对“记忆”本身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力。起初只是能安抚那个崩溃的孩子,后来,她发现自己能做的远不止于此。
一个在冲突中失去一条腿的男人,终日被幻肢痛和失去战友的记忆折磨,嘶吼声让所有人夜不能寐。苏芮只是坐在他身边,握着他因痛苦而攥紧的拳头。渐渐地,男人的嘶吼变成了低泣,他向苏芮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战友倒下的瞬间,那片染血的沙滩,那声未说完的嘱托……讲述本身,仿佛成了一种释放。虽然他身体的残疾依旧,但那啃噬灵魂的剧痛,却显著地减轻了。
她成了一个“聆听者”,一个活着的“记忆梳理器”。人们开始悄悄聚集在她身边,不是为了索取食物或药品,而是渴望倾诉,渴望将那座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记忆之山,分出一部分重量给她。
“她就像……以前的‘忘川’,但是……是温暖的。”有人私下里这样议论。
这话传到林默耳中,让他心如刀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苏芮与“忘川”那斩不断的联系。他害怕,她这新生的、纯粹的能力,是否会将她再次引向那个被利用、被消耗的循环?
苏芮自己也在困惑。每一次接触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她自己的空无之中,仿佛也会泛起一丝涟漪。触碰那个失去腿的男人的记忆时,她指尖曾短暂地感到一阵灼痛;聆听一位老妇人怀念逝去老伴的絮语时,她心中会莫名涌起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甜蜜与酸楚的暖流。
这些感觉转瞬即逝,无法捕捉,却在她空寂的内心留下淡淡的痕迹。她开始偷偷观察林默,观察他凝视自己时,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伤与爱恋。她确信他们之间拥有深刻的联结,但这联结源于何处?她这片虚无,为何能承载他人如此沉重的过往?
与此同时,“造物主”的阴影无处不在。他的广播不再是公开宣言,而是化作了渗透性的低语。残存的电子设备、偶尔恢复的广播信号,都会突然播放他精心剪辑的“证据”——展示“灯塔”外部的混乱,放大因记忆回归而导致的悲剧案例,并配上他那种冷静的、充满说服力的评论:
“情感是原始的冲动,理性才是文明的灯塔。看看他们,被自己的记忆折磨,被过去的幽灵驱役。‘净化’,才是唯一的仁慈。”
这些信息像病毒一样在避难所内传播,滋养着不安和怀疑。一些人开始私下争论,也许“造物主”是对的,也许无知真的是一种幸福。
压力之下,避难所内部出现了第一道裂痕。负责物资分配的老赵,他的儿子在记忆回归后,认清了曾利用“忘川”掩盖罪行的父亲,与他彻底决裂并离开了。老赵将这一切归咎于林默和苏芮带来的“真相”。他开始克扣分配给苏芮和她帮助的那些“精神不稳定者”的食物,认为他们在浪费宝贵的资源。
“我们需要的是战士和工人,不是一群需要哄着的哭诉者!”他在一次物资分配会议上公开质疑。
苏芮站在人群边缘,听着这些争论,感觉自己像一件被评估用途的工具。她帮助他人是出于本能,却无意中加剧了集体的分裂。
当晚,她独自走到图书馆顶楼的观景台,望着远处“清剿派”控制区零星的光点,和更远方无尽的黑暗。她伸出手,仿佛想触摸那些萦绕在她周围的、他人的记忆碎片。
“我到底是什么?”她对着冰冷的空气低语,“是治愈伤痛的良药,还是引发纷争的毒药?我的存在,对林默,对这里……究竟意味着什么?”
碎片的低语在她心中回响,却给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她只知道,风暴正在积聚,而她这片看似平静的风眼,或许才是风暴真正的源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