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扣宫
红墙宫瓦浸着寒月清辉,沈清辞跪在养心殿外的青石板上已逾三个时辰。雪粒子簌簌砸落,素色宫装早被浸透,冰水顺着衣襟往下淌,冻得她指尖发紫,却死死攥着那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那是三年前萧彻亲手为她系在腰间的,如今成了唯一能触碰的念想。
三年前的上元灯节,长安街头灯火如昼。她是吏部尚书沈敬之的嫡女,随家人出游时不慎被人流挤得踉跄,腰间玉佩滑落的瞬间,一双带着薄茧的手稳稳扶住她的臂膀。抬头望去,少年将军萧彻一身银甲,霜气混着梅香漫过来,眉眼锐利却语气温和:“沈小姐,小心脚下。”那一眼,桃花落满肩头,她的心湖便起了涟漪。
彼时萧彻刚凭雁门关大捷扬名,二十五岁的年纪已是镇国将军,圣眷正浓。他虽出身行伍,却通文墨,几次登门拜访沈敬之,席间谈吐不凡,目光总不经意落在屏风后听曲的沈清辞身上。春和景明时,他策马携聘礼而来,红绸系着鎏金礼盒,八抬大轿将她迎入将军府。红烛摇曳的新婚夜,他褪去盔甲,指尖抚过她鬓边珠花:“清辞,此生定护你周全,带你看遍江南桃花。”
可安稳日子不过半载,北境匈奴突袭,皇上下旨命萧彻挂帅出征。临行前夜,他将贴身暖玉塞给她,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等我归来,便辞官归田,兑现承诺。”她守着这句誓言,日日在府中刺绣,针脚细细密密,绣满了整整一幅江南春景图,岸边杨柳依依,桃花灼灼,只盼着他归来时,能一同铺开赏玩。
三个月后,传来的不是凯旋捷报,而是萧彻“通敌叛国”的噩耗。据前线密报,他私放匈奴主将,献上传国玉玺草图,致使边境三座城池失守。龙颜大怒,下旨将萧家满门抄斩,沈氏一族因联姻之故牵连入狱,一夜之间,昔日繁华的尚书府沦为炼狱。她被押至宫中时,还抱着那幅未绣完的江南图,指尖被针尖扎得鲜血淋漓,却始终不信那个承诺护她周全的人会背叛家国。
今日是萧彻处斩的日子,她以死相逼求来入宫机会,跪在养心殿外只求见他最后一面,却只换来太监尖细的呵斥:“叛臣余孽,也配惊扰圣驾?速速退去,否则乱棍打死!”雪越下越大,模糊了宫墙的轮廓,她仿佛看见三年前的桃花树下,他一身银甲笑眼弯弯,朝她伸手说“跟我走”,可眼前只有冰冷的宫墙和漫天飞雪,将她的希望一点点浇灭。
宫门忽然“吱呀”开启,玄色朝服的身影缓步走出,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眉眼间添了几分阴鸷冷冽。沈清辞猛地抬头,泪水混着雪水滑落——是萧彻!他竟没死?还身着朝服立于宫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比寒雪更冷:“沈清辞,你可知罪?”
“夫君,我不信你通敌,沈家是被冤枉的!”她挣扎着爬起来,膝盖磨得剧痛,却只想靠近他问个明白。可他只是轻笑一声,抬脚重重踩在她攥紧的丝帕上,那朵并蒂莲在靴底被碾得支离破碎:“冤枉?本将军亲手递上的降书,何来冤枉?”
如遭雷击般,她瘫坐在雪地里,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原来那些海誓山盟都是假的,他接近她、迎娶她,不过是为了拉拢沈家兵权。如今沈家倒了,他便露出了真面目。萧彻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指腹冰凉刺骨:“你以为本将军真心对你?不过是看中你父亲手中的兵权罢了。如今沈家满门伏法,你这尚书嫡女,也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他松开手,她重重摔在雪地里,胸口传来阵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风雪中,他转身踏入宫门,玄色衣摆扫过积雪,没有一丝留恋。太监上前拖拽她时,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宫门,泪水模糊了视线,口中反复念着:“不可能……他不会骗我的……”
被押回昔日将军府时,府邸已被贴上封条,如今成了囚禁她的牢笼。下人端来粗茶淡饭,她置若罔闻,只是抱着那幅被雪水浸湿的江南图,一遍遍抚摸着绣残的桃花。夜色渐深,寒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曾有的体温,可那句“此生护你周全”,早已在雪夜中碎成了齑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