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后街事
雨后的街道还浸着湿意，柏油路面被冲刷得发亮，却仍积着深浅不一的水坑，像散落的碎镜，倒映着灰蒙蒙的云块，风一吹就漾开细碎的涟漪。
清珞第三次抬手调整雨伞角度，试图挡住侧面飞来的水花时，伞面溅起的水珠还是顺着伞骨滑下，沾湿了她浅灰色的袖口，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她忍不住撇嘴，小声嘀咕：
“真没素质，这都第几个了？”
手腕上那串戴了整整三年的银链忽然轻轻动了动。链身由细小的银环串接，其中镶嵌着的一颗圆润的绿色宝石，此刻最中间那颗正透出细碎的柔光，像藏了只萤火虫。千树温和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往右手边看，街角烂尾楼的砖堆，看到那块棱角规整的砖了吗？把它捡起来。〉
清珞顺着指引望去，街角果然立着一处停工许久的烂尾楼，断墙上堆着半人高的废砖，砖面沾着湿漉漉的泥点，在阴沉沉的天色下泛着暗沉的光。她挑了挑眉，脚步没停，只压低声音呢喃：
“哦……我好像明白了。”
绕到砖堆旁，她弯腰在一堆碎砖里翻找，指尖划过几块松动的破砖，最终选中了一块掂着沉手、边缘锋利的青砖。指尖叩了叩砖面，传来结实的闷响，她忍不住吐槽：
“挺结实，就它了。”
将砖反手拎在身后，她慢悠悠走回路边，白色运动鞋的鞋跟轻轻踩过水洼，溅起细小的涟漪。身后忽然传来汽车疾驰的引擎声，越来越近，带着破风的呼啸。清珞垂眼盯着地面上快速拉长的车影，指尖无意识攥紧了砖沿，棱角硌得掌心微微发疼，她在心里犹豫地问：
〔千树，这法子能行吗？〕
〈你既然愿意做，说明心里早认了这个法子。〉
千树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笃定：
〈不用慌，等着看结果就好。〉
〔行吧……〕
清珞撇撇嘴，故意放慢脚步，装作漫不经心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里却悄悄绷紧了弦。
呼啸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闻到轮胎碾过积水的腥气，可就在车身快要贴近她后背时，速度骤然降了下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雨后的寂静，清珞被惊得浑身一激灵，回头时，只看见一辆白色轿车贴着她的伞沿缓缓驶过，司机还从车窗里探出头，飞快瞥了眼她背后拎着的板砖，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踩下刹车，慢慢开走了。
清珞没说话，扭回头继续往前走，嘴角却忍不住悄悄上扬。白色轿车刚开远，又有辆黑色轿车驶来，这一次，车子在离她还有两米远时就主动减了速，车轮轻轻碾过水坑，竟没溅起一点水花。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红色的SUV、银色的轿车、甚至送货的小货车，路过她身边时都规规矩矩地放慢了速度，连原本按个不停的喇叭，都变得温和起来，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急促的催促。
清珞仰起脸，恰好一阵风卷过，吹散了头顶的乌云，漏下几缕温暖的阳光。雨后初晴的天空透着干净的蔚蓝，风里裹着路边樟树的清香，还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润气息。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悠悠感慨：
“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银链上的绿宝石又闪了闪，光芒柔和，千树的声音裹在风里飘过来，带着几分笑意：
〈也许，这便是你们常说的，‘人之初，性本善’吧。〉
〔就是！〕
清珞用力点头，揉了揉拎砖拎得发酸的手腕，脚步轻快了些，沿着湿润的街道慢慢往前走。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身上，手腕上的银链折射出细碎的光，像藏了几颗小小的星星，在皮肤上跳跃。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清珞指尖一顿，忙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昵称是“ZD”，是她的室友夏柚。说起来她们也算缘分深厚，小学是隔了一条街的邻居，本来还担心搬家后可能再也遇不到了，结果初中分到同一个班，高中又恰好同校，如今到了大学，竟还阴差阳错分到了一个寝室，平日里自然是最要好的玩伴。
清珞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指尖飞快点开聊天框：
ZD：「老地方，帮你点好了」
抱着课本撞月球：「欧克欧克，我已经在过马路啦，马上就到～～」
收起手机时，不远处早餐店的暖光已经晃进眼里。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窗，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店里飘出的豆浆香和油条香勾得人食欲大开。她把手里的砖头轻轻搁在路边的花坛边，拍了拍掌心的灰，快步朝店里走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夏柚其实很好找，不是因为她多显眼，而是她永远是人群里最规矩的那个——梳着整齐的马尾，额前的碎发服帖地贴在皮肤上，坐姿端正，连手肘都规规矩矩地贴在身体两侧，只有在清珞面前，才会偶尔露出些鲜活模样。
此刻，她正坐在靠近门口的靠窗位置，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却浑然不觉，一边低头盯着手机，一边用勺子小口舀着碗里的豆浆，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谁。她对面的位置摆得整整齐齐：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甜豆腐脑，嫩白的豆腐脑上淋着浓稠的红糖汁，撒着几粒碎花生，筷子和勺子并排放在干净的纸巾上，摆放得一丝不苟，显然是怕餐具沾了灰。
清珞憋着笑走过去，“咚”地一声坐在椅子上。夏柚被动静惊得猛地抬头，眼镜滑得更厉害了，她愣了两秒才认出是清珞，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语气里带着笑意：
“我刚还想，你再不来，我就把你这份甜豆腐脑也吃了，让你饿肚子。”
“我的可是甜豆腐脑。”
清珞挑着眉揶揄，故意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又甜又腻，你吃得下？”
果然，夏柚立刻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飞快地把碗推了回去，低头戳着自己碗里的无糖豆浆，故意不搭理她了。
清珞偏不罢休，身子往前凑了凑，脑袋几乎要碰到夏柚的肩膀，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僵持了半分钟，还是夏柚先败下阵来，无奈地抬起头瞪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纵容：
“干嘛？”
“我问你啊。”
清珞把自己的甜豆腐脑往旁边挪了挪，胳膊撑在桌面上，仰头看着她，眼里满是好奇：
“你喝豆浆要放两大勺糖，吃蛋糕必须选全糖的，怎么偏偏就接受不了甜豆腐脑？这可是人间美味啊！”
夏柚的动作顿了顿，耳尖悄悄红了，像熟透的樱桃，她慌忙转开视线，声音细若蚊蚋：
“不知道，就是觉得奇怪，吃你自己的去。”
“不嘛不嘛～”
清珞支着下巴晃了晃，故意拖长语调，带着撒娇的意味：
“我的太烫了，一时半会儿吃不下，你帮我吹吹呗？”
夏柚沉默了几秒，像是早已习惯了她的无理取闹，熟练地从兜里摸出一副白色耳塞戴上，低头继续专注地看手机，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给她，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清珞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切，还是这么不经逗。”
其实说起来，清珞一直挺佩服夏柚的。她们读的这所大学，分数线高得吓人，当初高三时，班里大半同学都在外面报了冲刺班，熬夜刷题是常态。
清珞自己更是靠着手链里千树、水滴她们的帮忙，才算勉强逆袭成黑马，擦着分数线考了进来；
可夏柚不一样——她是完完全全凭着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
作为经常拉着夏柚假期出去疯玩的“罪魁祸首”，清珞比谁都清楚，夏柚从没有补过课。
在那个所有人都说“不补课就跟不上”的年月里，她愣是凭着自学吃透了所有知识点，常年稳居班级前五、年级前三十，好几次甚至是断层第一，是老师眼里公认的得意门生。
可惜啊……清珞偷偷瞟了一眼对面认真看手机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她好像把自己学成书呆子了，连跟人吵架都不会，性子软得像棉花。
这么想着，清珞端起自己的碗，起身坐到夏柚身边的位置，脑袋往她肩膀上一蹭，好奇地瞄向她的手机屏幕。
本以为是专业课笔记或者考研资料，可越看越不对劲——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文字和公式，那些字她大多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像另一种语言，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零散的词：
嗯……钱学森……弹道……轨迹……方程？
啊？
啊？！！
清珞猛地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她没记错的话，夏柚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怎么会看这种跟物理、军事相关的东西？这跟她平时看的诗词、文献，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