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终局
这场由织命者掀起的、颠覆神界旧有秩序的织命之乱，约莫持续了二百年。
二百年间，神力碰撞，规则崩裂又重塑。正如司云织所言，神明们惊恐地发现，他们自以为超脱凡尘的每一步——每一次神念波动，每一次权柄交锋，甚至每一次内心的挣扎与抉择——都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皆是命运织锦上早已被书写、或被重新定义的轨迹。
那个随意投放灵魂、引发一切事端的“混蛋”，终究没有被揪出。或许，祂本就与某些更高位的存在同属一伙，共同默认甚至推动了那场“实验”。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在绝对的力量——规则本身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与权势都显得苍白。
最终，神界妥协了。
不是向一位强大的神明低头，而是向运转万物、裁定因果的规则本身臣服。
司云织成功了。
她以无上意志与自身神血为代价，保下了那两道曾被命运标注为“牺牲”与“残缺”的轨迹。
千道流依旧屹立于斗罗大陆的供奉殿，天空无敌的传说未曾陨落，他与武魂殿的信仰，在规则的默许与庇护下，永远不灭。那根曾指向献祭的金色丝线，如今坚韧而平稳地延伸向无限的未来。
千仞雪的神位稳固如山，曾经因失败与打击而濒临破裂的心境，在漫长岁月的抚慰与规则的暗中滋养下，逐渐弥合，甚至变得更加通透与强大。她依旧是天使神的传承者，却不必再以失去至亲为代价。
命运并非既定不变的死局。
因为她司云织，即是命运本身。
当命运决定放过他们，当规则亲自为他们书写“生”与“永恒”的篇章，那么，他们自然应该，也必然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织命之乱平息后，神界恢复了表面的宁静。
只是所有神祇都心知肚明，那位于织命神殿中的存在，已不再是默默记录历史的书记官，而是手握最终解释权的规则化身。
司云织依旧每日编织着万千世界的命运，云银色的眼眸平静无波。
偶尔，她的指尖会拂过小指上那根再也无法忽视的、连接着下界的红线，感受着另一端传来的、安稳而绵长的气息。
她的嘴角，或许会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她打破了宿命，为她在意的人，硬生生织出了一条生路。
而这，就是她，作为命运，所能给予的，最极致的温柔与叛逆。
那场席卷神界的“织命之乱”过后，司云织依旧端坐于她的神殿之中，日复一日地编织着万千世界的命运轨迹。她的工作未曾停歇，甚至比以往更加精准、高效。
然而，神界众神看待她的目光，已截然不同。
那孤僻超然的性格，如今在祂们眼中是深不可测的乖张；那偶尔因工作积压而流露的不耐，被解读为极度危险的坏脾气；更别提那场由她亲手掀起、重塑了部分神界根基的“动乱”，足以让任何一位神明在对上她那双云银色的眼眸时，心生寒意，退避三舍。
没有神再敢轻易踏入织命神殿，也没有神愿意与她交流。她仿佛成了一座孤岛，被敬畏与恐惧所形成的冰冷海水，紧紧包围。
除了她——伊芙莱帝斯。
这位掌管世间赐福权柄的女神，有着一头如同月光流淌般的月蓝色长发，和一双温暖澄澈的琥珀色瞳孔。与司云织的冰冷孤高截然相反，伊芙莱帝斯的神性柔和而充满生机。她并不热衷于神界的权力与交际，最大的爱好便是待在自己那座被无数奇花异草、翡翠藤蔓环绕的神殿里，与植物为伴。
不知从何时起，伊芙莱帝斯会抱着一盆新培育出的、闪烁着星点光芒的神界花卉，轻轻放在织命神殿的门口。
起初，司云织并不理会。
但那些蕴含着赐福与生机气息的植物，其本身自然生长的、纯净而美丽的命运轨迹，对于司云织而言，就像是在无尽繁杂的公文海中，看到了一抹清新简单的色彩。
偶尔，伊芙莱帝斯并不会立刻离开，她会就那样坐在织命神殿门外的台阶上，背对着殿内，望着远方神界的云海，轻声哼唱着古老而安宁静谧的歌谣。那歌声如同最温柔的藤蔓，并不试图侵入，只是悄然蔓延在神殿周围，带来一丝难得的平和。
终于有一天，当伊芙莱帝斯再次放下花盆，准备离开时，织命神殿那扇久未为外人开启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司云织站在门内的阴影中，云银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门外那位月蓝长发的女神，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的花，很吵。”
伊芙莱帝斯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眸弯起，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如同阳光穿透森林的温暖笑容。
“因为它们感受到了更宏大的命运轨迹，所以在欢喜地歌唱呀。”
从那天起，织命神殿，终于迎来了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访客。
一位是执掌命运、冰冷孤高的规则化身。
一位是播撒赐福、温柔恬静的生机女神。
这看似截然相反的两位存在，却在这空旷寂静的神殿内外，形成了一种奇特而和谐的共存。
伊芙莱帝斯并未试图改变司云织，她只是安静地存在，用她的方式，为这片冰冷的规则之地，带来一丝属于生命的、柔软的慰藉。
她依旧会通过那浩瀚的命运织锦，偶尔将目光投向那片名为斗罗的大陆，落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他依旧站在供奉殿前，金发在阳光下流淌，仰望着无垠的天空。有时，他仿佛能感知到那跨越界壁的注视，会微微怔忡，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怅惘，久久凝望。
她喜欢过吗？
司云织看着织锦中他那根独特而美丽的金色丝线，心中已无波澜。
大概有吧。
在那些尘封的、模糊的岁月里，或许曾有过一丝悸动，一丝不同于对待其他美丽纹样的特殊情愫。
但是，不重要了。
喜欢与否，在规则化身漫长的生命里，轻若尘埃。她可以为他逆天改命，为他血洗神规，将他的存在硬生生从覆灭的轨迹中剥离，烙印于永恒。
这份力量，早已超越了凡俗情爱的范畴。
他们，也仅止于此。
她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己小指上。那根连接着彼此、纠缠了无数光阴的红线，依旧静静缠绕在那里。
事实上，在她以神血重铸规则、彻底成为规则化身的那一刻，这根由凡尘姻缘所化的线，便已失去了所有约束与意义，随时可以消散。
可她保留了它。
或许……只是想透过这根线，再感受一下那份遥远的、属于“人”的温暖与牵绊。再“看”一看那个曾让她不惜一切，也要从命运洪流中打捞出来的人。
而现在，她知道，是时候了。
她可以放下了。
一柄由最纯粹规则之力凝聚的金色剪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手中。剪刀上流转着冰冷而绝对的光泽，代表着分离、终结与不可逆转。
没有犹豫，没有挣扎。
她抬起手，剪刀的刃口精准地合拢，轻轻剪断了那根纤细却坚韧了许久的红线。
“啪——”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仿佛某个维系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彻底断裂。
在红线消散成点点荧光的同时，一滴眼泪，如同凝结的星辉，悄无声息地从她云银色的眼眸中滑落，划过她完美却冰冷的脸颊，最终坠落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随着这滴泪水的垂落，她放弃了，或者说，剥离了与这段感情、与这场“织命之乱”初衷相关的所有记忆。
她依旧记得自己曾发动过一场撼动神界的织命之乱，记得自己重塑了规则。
但她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要如此决绝，如此疯狂。
她看着织锦上千道流和千仞雪那两道被规则庇护、安稳延续的命运轨迹，心中一片平静，再无涟漪。
这对他们而言，本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得以在凡尘享有他不灭的信仰与安宁。
她得以在神界维持她绝对的理性与永恒。
遗忘，是她能给予的，最后的温柔，也是最终的解脱。
织命神殿重归永恒的寂静，唯有万千世界的命运丝线，在神明无悲无喜的目光中，无声流转，编织着不再有她私人悲欢的、纯粹的命运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