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

车队碾过州际公路的残骸，像一队钢铁组成的迁徙兽群，在文明的尸骸间跋涉。离开亚特兰大核心区域后，景象愈发荒凉。废弃的农田被疯长的变异植被吞噬，焦黑的农舍骨架在风中呜咽，偶尔能看到远处山脊上徘徊的、体型异常庞大的行尸阴影。

格伦驾驶着头车，依照林曜从“主脑”数据碎片中推导出的、可能与“先驱者”空间站坠落点或深空信号源相关的模糊坐标前行。路线迂回，刻意避开了已知的大型幸存者据点。车厢内气氛凝重，除了引擎声，只有莫尔偶尔因车辆颠簸牵动伤口发出的低声咒骂，以及肖恩镣铐摩擦的细碎声响。

林曜闭目养神，意识却与系统紧密相连。解析进度在离开据点后几乎陷入停滞，停留在52.1%。似乎脱离了银行服务器机房那个特定环境，或者缺少了某种关键媒介，解析工作就难以推进。古代能量手稿的模型在界面中缓缓旋转，与“创世纪”数据流的对接处依旧充满了乱码和警告提示。

第三天下午，他们抵达了一片从未涉足的区域。这里曾是州立森林公园，如今巨木倾倒，藤蔓缠绕，形成一片幽深险恶的绿色迷宫。根据坐标，信号源或坠落点应该就在这片区域深处。

“老板，前面没路了。”格伦停下车子，指着前方被倒塌的巨树和茂密灌木完全堵塞的公路。

林曜推门下车，潮湿闷热、带着腐殖质和奇异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去，树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投射下来，在林间空地上形成诡异的光斑。

“步行前进。莫尔，你带一队人留守车辆，建立防御点。格伦，T-Dog，带上装备和肖恩，跟我进去。”林曜下令。带上肖恩，既是一种牵制，也可能…是一种试探。

莫尔不满地嘟囔着，但还是依言布置警戒。格伦和T-Dog迅速整理好背包，里面是弹药、食物、水和一些探索工具。肖恩被两名护卫队员押解着，踉跄地跟上林曜的脚步，他低着头，杂乱的头发遮住了表情。

一行人踏入森林。脚下是厚厚的、软烂的落叶层，踩上去悄无声息。四周异常安静，连行尸的嘶吼和鸟鸣都听不到，只有某种低频的、仿佛大地心跳般的嗡鸣隐约可闻，越往深处走，越是清晰。

“老板，这地方…感觉不对劲。”T-Dog紧了紧手中的步枪，警惕地环顾四周那些扭曲的、仿佛在无声注视他们的树木。

林曜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系统界面吸引了。在进入这片森林后，原本停滞的解析进度，竟然开始以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的速度，开始爬升！虽然每小时可能只有0.01%，但这意味着，这里存在着能促进解析的“环境因素”！

是那种低频嗡鸣？还是这片森林本身？

他尝试调动系统感知，捕捉周围环境的能量流动。模糊的反馈显示，这片区域的生物电场和信息场都异常活跃且…有序，不同于外界的混乱。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力场笼罩着这里。

突然，前方探路的格伦猛地举起拳头，示意停止。他压低声音：“有情况！”

众人立刻隐蔽到树干后。透过枝叶的缝隙，可以看到前方林间空地上，矗立着几座…完全由活着的、依旧在生长的树木“编织”而成的建筑！藤蔓和枝条巧妙地构成了墙壁和屋顶，甚至形成了窗户和门的结构。一些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如同巨大萤火虫般的生物在建筑间缓缓飞舞，提供着照明。

这不是废墟，这是一个…活着的村落！

“见鬼了…”T-Dog喃喃道。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看到一些身影在这些树屋间活动。他们穿着用植物纤维和鞣制皮革做成的衣服，动作轻盈，与森林环境融为一体。他们看起来是活生生的人，但皮肤隐约透着一种健康的、类似植物韧皮的光泽，眼神平静而深邃。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最大的那座树屋中走出。那是一个老者，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身形挺拔。他手中握着一根虬结的、顶端镶嵌着一颗翠绿色晶体的木杖。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林木的遮挡，直接落在了林曜等人隐藏的方向。

“远道而来的客人，既然已经到了，何必躲藏？”老者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在众人耳边响起，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播。

被发现了！

林曜眼神一凝，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率先从树后走了出来。格伦和T-Dog紧随其后，护卫队员也押着肖恩跟上。

看到林曜一行人，尤其是他们手中的现代武器和被镣铐锁住的肖恩，那些树屋间的居民们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望过来，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然的好奇和…审视。

老者微笑着看着林曜，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左臂包扎的伤口和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上多停留了一瞬。“我是埃洛姆，这片‘回响森林’的守护者。我能感觉到，你身上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一些嘈杂的、渴望连接的‘回响’。”

回响？林曜立刻联想到了“先驱者”空间站的深空信号。

“我叫林曜。”他平静回应，“我们在寻找一些…失落的信息。看来，找对地方了。”

埃洛姆点了点头，手中的木杖轻轻顿地，那颗翠绿色晶体散发出微光。“‘先驱者’的声音，确实曾在这里变得清晰。但它带来的，不只是知识，还有…扭曲和疯狂。”他的目光扫过林曜，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肖恩，“我能感觉到，你们也在被那种‘扭曲’所困扰。尤其是这位…内心充满了撕裂的回声。”

肖恩猛地抬起头，死寂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死死盯着埃洛姆，嘴唇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住。

“我们寻求的是理解，和控制。”林曜无视了肖恩的异常，直接切入主题，“也许，我们可以进行一些…信息上的交换。”

“交换？”埃洛姆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森林不习惯你们外面的‘交易’。它只遵循平衡与共鸣。不过…或许你们可以暂时留下。森林需要了解你们带来的‘新声音’，而你们，或许也能从森林的‘古老回响’中，找到你们想要的答案。”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那座最大的树屋。

“当然，前提是，你们需要暂时放下那些…过于尖锐的‘牙齿’。”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格伦和T-Dog手中的枪械。

这是一个选择。强行冲突，还是…接受这种陌生的“平衡与共鸣”？

林曜看着埃洛姆，看着这片诡异的、生机勃勃的森林，看着系统界面那缓慢但确实在增长的解析进度。

资本的触角，遇到了一个无法用常规价值衡量的…全新“市场”。

他微微颔首。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