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
当月诏风尘仆仆赶回月府,首先感受到的便是府中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氛围。
他先去拜见了母亲柳氏。
柳氏见到儿子归来,自然是喜出望外,拉着他的手絮叨了许多,话语间不免带上了对月邻“苏醒后性情大变”以及其身边那个“来历不明护卫”的忌惮与怨怼。
月诏静静听着,未置可否。他深知母亲与月邻的母亲(已逝)大房的旧怨,这些话语他只会作为参考,不会偏听偏信。
紧接着,他便去求见父亲月宏。当他在静室外感受到那股即便隔着重重禁制也依旧令人心悸的混沌侵蚀气息时,心中再无怀疑,只剩下沉重。
他将自己的见闻,以及那枚无名奇石呈上,并原原本本转述了“云游高人”的话语,包括最后关于月邻及其护卫的提醒。
月宏握着那枚奇石,感受着其中精纯温和的混沌源质对自己体内狂暴力量的细微安抚,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比月诏更清楚自身情况,这石头确实有效!而那位高人能精准点出月邻,恐怕绝非无的放矢。
就在月宏心中天平开始倾斜,却又对阿随的身份心存极大顾虑,难以决断之时,月舒精心布置的“闲言碎语”开始悄然生效。
月诏不止一次从不同的下人口中,听到关于月邻苏醒后“眼神清亮了许多”、“似乎能察觉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之类的议论。
甚至有一位在月宏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仆,在月诏询问父亲病情时,“忧心忡忡”地提起:
“若是能找到与家主同源血脉,又能不受那邪力影响的人,或许能从内里帮家主疏导一番……”
这些看似无意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不断汇入月诏和月宏的心湖。
月诏开始真正思考月邻的特殊性。
若月邻真如高人和下人所言,拥有某种特殊的感知或体质,那么在应对混沌侵蚀这件事上,他的价值可能远超内宅争斗的范畴。
他身为月家子弟,又是星陨阁弟子,维护家族稳定、找到解决父亲痼疾的方法,才是首要任务。
而月宏,在奇石带来短暂缓解的诱惑下,在“云游高人”的暗示中,在耳边不断响起的关于月邻“特殊性”的议论里,那份对阿随的忌惮,终于被对缓解痛苦、寻求生路的渴望压过了一丝。
时机成熟了。
月舒判断着静室方向传来的细微气息变化,知道火候已到。
她没有自己出面,而是通过月诏身边那位她早已观察许久、性格正直且对月诏极为忠心的随行弟子,在一次月诏为父亲病情忧心忡忡时,“适时”地进言:
“公子,既然那高人与下人们都提及邻公子或许有所助益,而家主又……何不请邻公子前来一试?即便不成,也不过是白跑一趟。”
“可若是万一……那位阿随护卫既然能得高人特意提及,想必也有其不凡之处。事关家主安危,任何可能都不应放过啊。”
这番话,合情合理,完全站在月诏和月家的立场上,彻底打动了一心为父解忧的月诏。
终于,在月诏的极力劝说下,在月宏自身对解脱的强烈渴望驱动下,一道命令从静室中传出:
“召月邻,及其护卫阿随,前来一见。”
当这道命令传到月邻的小院时,月邻与阿随对视一眼,知道月舒的动作,成功了。最关键的一步,即将开始。
踏入月宏那间被混沌气息浸染的静室,气氛与祭祖时截然不同。少了表面的剑拔弩张,多了更深沉的、彼此心知肚明的试探。
月宏依旧盘坐在蒲团上,身形比之前更加枯槁,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濒死的困兽,紧紧锁定在阿随身上。
月诏肃立一旁,周身星辉内敛,如同沉默的礁石。
无形的灵压比上次更加粘稠沉重,几乎凝成实质,显然是月宏不留余力的施为。
然而阿随依旧那副模样,连肩上的红伞都没晃动一下,仿佛那足以碾碎金丹的威压只是春日微风。
月宏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熄灭,只剩下更深的忌惮与一丝被奇石勾起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渴望。
“高人提及,你能解此局?”他省去了所有寒暄,声音嘶哑,直奔主题,目光灼灼如同烙铁。
阿随却摇了摇头,在月宏脸色骤变前,不紧不慢地开口:“月家主,混沌蚀骨,岂是外人可解?”
他刻意顿了顿,感受到室内陡然紧绷的气氛,才继续道,“那高人之意,是提醒月家主,路,或许走岔了。”
“走岔?”月宏眉头紧锁。
“一味强压,如抱薪救火。”阿随语气平淡,却字字敲在月宏心上。
“月家血脉既是源头,何不试试……疏导?或许它并非诅咒,而是一把被尘封的钥匙,只是无人知晓如何用它打开正确的锁。”
“疏导?转化?”月宏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完全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他身体前倾,急声追问,“如何疏导?如何转化?!”
阿随再次摇头,将月宏的急切不动声色地推开:“此乃月家传承之秘,我一介护卫,如何得知?”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扫过静室,目光最终落在沉默的月邻身上,
“或许,答案就在月家自身,在某些……被忽略的人或物身上。月家主不妨仔细想想,月家祖上,可曾留下过只言片语?或者,身边是否有人的变化,值得深思?”
他将一个模糊的方向和可能性抛出,却把寻找具体答案的责任完全推回给月宏自己。
月宏如同被点醒,猛地看向月邻,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月诏也若有所思地望向月邻。
静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充满了翻腾的思绪与权衡。
最终,月宏极其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月邻与阿随躬身退出。
直到静室石门缓缓关闭,月宏那如同实质的目光仿佛仍钉在阿随背上。
月邻知道,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看月宏如何抉择,以及他们如何利用这份被引导的“深思”了。
而阿随自始至终,都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传达者”和“提示者”的角色,未曾越界,却已搅动了整个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