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之重
“你是阿妍的妹妹吧。”
玄老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林挽因先前威压而略显混乱的思绪。他伸手，那只能轻易撼动山岳的手掌，此刻却异常平稳地将半跪于地的林挽扶起，动作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温和。
未等她理清头绪，玄老已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下一刻，周遭景物飞速变幻，空间仿佛被无形之力折叠又展开。待林挽稳住身形，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史莱克学院之外的一片幽静枫林之中。时值秋日，枫叶如火，染红了半边天际，微风拂过，带起片片红叶，翩跹如血色的蝶。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与先前考核区的肃杀截然不同。
玄老将林挽轻轻放下，目光投向枫林深处。林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道熟悉而苍老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一架木质轮椅旁，而轮椅上，坐着那位她曾在一年级宿舍楼下无数次瞥见的、总是在暖阳下闭目养神的老人。
“去吧，”玄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的一切疑问，他都可以告诉你。”
林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那片被枫叶环绕的空地走去。
当她跨过某道无形的界限时，周围的光线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仿佛进入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静谧结界。结界内，落叶无声，连风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轮椅上那位被称为穆老的老人，缓缓抬起头，他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澄澈的眼眸望向林挽，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平和与深邃。
林挽停下脚步，依着学院礼仪，恭敬地行了一礼。
穆老微微颔首，目光仿佛透过林挽，看到了另一个身影，声音苍老而悠远，带着浓浓的追忆：“阿妍入学时，也和你一样，对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淡漠，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她与你不同。你有不离不弃的伙伴，有能并肩作战、交付后背的同伴。而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独自背负着一切，行走在黑暗的边缘。”
“直到……她被选入史莱克七怪，在那个充满了热血、信任与责任的集体里，她才渐渐像是被捂热的冰块，开始有了常人的喜怒哀乐，眼中有了属于‘人’的温度。”穆老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笑意，“我收她为徒，看着她努力挣扎，想要抓住那来之不易的温暖。可惜……她的武魂，那源自血脉深处的黑暗力量，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她的灵魂。那是一种诅咒，也是一种宿命。我空有修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的灵魂被那力量一点点反噬、蚕食，无能为力……”
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痛惜，那是一个师长对自己爱徒最深沉的哀恸。
“两年前，”穆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重的悲伤，“为了拯救这些无辜的灵魂，她选择了最终的道路。以自身残破的灵魂为引，强行拼合了即将溃散的封印，将自身与它们……一同禁锢在了这里。”
话音落下，穆老深深地看了林挽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嘱托、期待、或许还有一丝解脱。随即，他身下的轮椅无声地转动，载着他苍老的身影，缓缓融入了枫林深处，消失不见，将这片静谧而沉重的空间，完全留给了林挽。
结界内，只剩下林挽一人，独立于漫天红叶之下。穆老的话语在她心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击在她的灵魂上。花落妍……这个素未谋面、甚至连真实姓名都刚刚知晓的女子，她的经历，她的选择，她的牺牲……让林挽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沉重。她们并非血亲，但这份为了守护而毅然赴死的决绝，却让她感到一种胜过血脉亲情的联结与痛楚。
“这些……是月夜一族的灵魂！怎么会这样？！”识海中，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悸动。作为太阴幽龙，它对同源的气息感知极为敏锐。
随着朔的话音，林挽脚下的空地，突然亮起了柔和而悲凉的光芒。无数细密繁复的银色符文自虚空中浮现，勾勒出一个巨大而古老的法阵。法阵之中，点点萤火般的光斑缓缓升腾，那是无数被禁锢、被拯救的灵魂碎片，它们无声地飘荡，散发出纯净却又悲伤的能量波动。
就在林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时，法阵中央的光芒逐渐凝聚，一个模糊的虚影缓缓浮现，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拥有银白色长发的女子虚影，发丝如月华流泻，散落在肩头。她有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红宝石，其中却沉淀着无尽的疲惫与温柔。她的身形与林挽相仿，面容依稀能看出与林挽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成熟与沧桑。
“挽儿，好久不见。”
虚影开口，声音空灵而熟悉，带着一种让林挽灵魂颤栗的温暖。这声音……与她记忆中那位总是护着她、引导她的“妍妍姐”一般无二！
“妍妍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挽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向前迈了一步，仿佛想要抓住那虚幻的身影。
花落妍的虚影露出一丝带着歉意的微笑：“抱歉，挽儿，一直未能告诉你我的真名，也未能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飘荡的灵魂光点，血色眼眸中流露出深切的悲悯：“月夜一族残存的灵魂，被林玥……她背后代表的势力，囚禁在日冕一族，也就是如今的日月帝国境内。我倾尽全力，也只带出了这三分之一……可惜，我并非月夜一族当代圣女，体内没有完整的太阴幽龙血脉庇护，无法凭借血脉之力，真正带领她们打破束缚，回归故土，只能以自身为牢，为她们争取这一方暂时的安宁。”
花落妍的虚影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挽身上，变得无比严肃：“挽儿，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有些令你难以想象，但请你务必记住。这是我在无数次占星与探查中拼凑出的真相。”
“在我们的世界——日月大陆，月夜与日冕两族的大祭司，不知通过何种方式，共同开启了通往这个斗罗大陆的时空通道。他们来到此地，在知晓了这里的某些……或许是关于成神之路、或许是关于世界本源的秘密后，便开始了疯狂的‘吞星计划’。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我尚未完全洞悉，但可知其目的极尽贪婪，妄图吞噬位面之力，触碰了连神明都无法容忍的禁忌。”
“他们的行为，引来了天罚。”花落妍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真正的神明降下惩罚，并非针对个人，而是……我们整个日月大陆所在的世界。惩罚降临，世界壁垒崩坏，死亡的气息弥漫，整个位面……正在逐渐演变成一个巨大的亡灵国度！”
林挽倒吸一口凉气，亡灵国度？这就是姐姐林玥堕落、月神殿覆灭的真正原因吗？不仅仅是内部的争斗，而是整个世界的倾覆之灾？
“而在灾难彻底爆发前，”花落妍继续说道，语气急促起来，“月夜一族的大祭司，也就是你的父亲，林子钟，他似乎早有预感，或者说，本就是计划的参与者之一。在带着部分族人通过秘密通道逃离日月大陆，前来斗罗大陆之前，他做了一件事……”
她的目光充满了痛惜与愤怒：“他将你，月夜一族血脉最纯净的当代圣女，强行囚禁在族中圣地祭祀台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利用你的太阴幽龙血脉和圣女之力，在幻境之中……为你那些在灾难中死去、或因‘吞星计划’而扭曲堕落的族人灵魂，净化恶灵，汲取他们残存的力量！他将你视作工具，一个维持他计划、或许也是为了在异世界站稳脚跟的能量源！”
“不……不可能……”林挽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她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被封印的记忆碎片开始剧烈翻腾，刺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父亲……那个记忆中模糊而威严的身影，竟然……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挽儿。”花落妍的虚影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林挽的脸颊，却只能徒劳地穿过，“我潜入日月帝国，探查到这些真相时，也和你一样难以置信。但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林子钟，他早已不是那个守护月夜一族的英雄，他的野心和贪婪，吞噬了他的一切。”
“我的时间不多了，这缕残魂即将消散。”花落妍的虚影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光芒闪烁，“挽儿，你是月夜一族最后的希望，是唯一拥有完整太阴幽龙血脉的圣女。我无法亲自带领族人魂归故里，也无法阻止林子钟和林玥的疯狂。这个重任，必须由你来承担。”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庄严肃穆，带着一种古老传承的韵律：
“现在，我以月夜一族第1120代圣女，花落妍之名，开启圣女试炼之第一关——五毒试炼！”
“贪、嗔、痴、慢、疑！此五毒，乃心魔之源，亦是力量之障！唯有勘破，方能明心见性，承载圣女之责，驾驭太阴幽龙之力！挽儿，接受试炼，直面你的过去吧！”
话音未落，花落妍的虚影骤然化作一道刺目的血光，瞬间没入林挽的眉心！
林挽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一股庞大而冰冷的信息流强行涌入脑海，眼前猛地一黑，意识被拖入了一个无比真实、却又尘封已久的记忆幻境之中……
……
温暖的光线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地毯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宁神花香，房间内布置得精致而温馨，与外界的纷扰隔绝。
年幼的林挽，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丝绒小裙，蜷缩在一个温柔女子的怀里。那女子容颜绝美，眉宇间与林挽有七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与慈爱。她便是林挽的母亲，莫芸。
“母亲，”小林挽仰起头，清澈如水晶般的墨蓝色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人类真的都那么坏吗？为什么长老们总是说，不能轻易相信外面的人？”
莫芸轻柔地抚摸着女儿柔顺的发丝，唇角噙着一抹温柔却带着几许苦涩的笑意。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女儿往怀里又拢了拢，感受着那小小的、依赖着自己的温暖身躯。
“人心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挽儿。”莫芸的声音如同春风般柔和，“有光，便有影。有些人，为了权力、财富、力量，确实会变得贪婪，会不惜伤害他人，甚至背叛至亲。他们的心，会被欲望填满，再也装不下其他。”
她低下头，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林挽的鼻尖，试图驱散那份过于沉重的氛围：“所以啊，我的小挽儿，你要记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要先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被外物的光华迷惑，要看清表象之下的真实。属于你的，要牢牢抓住；不该贪求的，要学会放下。内心的平静与坚守，比任何外物都要珍贵。”
小林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小脸埋在母亲温暖的颈窝，用力吸了吸那令人安心的馨香，小声嘟囔：“挽儿只要母亲在身边就好，不要别的。”
莫芸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与忧虑，她将女儿抱得更紧，仿佛想要将这温馨的时光永远镌刻。她开始轻声哼唱起月夜一族古老的歌谣，那调子悠远而空灵，讲述着月亮的圆缺与星辰的永恒。小林挽在母亲温柔的歌声和规律的轻拍中，渐渐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沉浸在这份被严密保护起来的、看似永恒的安宁与幸福之中。
这平静的日常，这母女相依的温馨，这被母亲小心翼翼构筑起来的“世界”，对于自幼被囚于祭坛、只能在幻境中获得短暂慰藉的林挽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令人贪恋的温暖。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母爱，将这方小小的天地视为全部。
然而，幻境的温情如同琉璃般易碎。
毫无征兆地，天空骤然暗沉下来，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的扭曲与压抑！刺耳的尖啸声划破长空，震得人耳膜生疼。
“挽儿！快跑！”
莫芸脸色剧变，之前的温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骇与决绝。她猛地将怀中的林挽推向房间角落，用自己的身体护在前方。
小林挽惊恐地抬头，只见透过窗户，外面的天空布满了无数燃烧着诡异火焰的陨石，它们撕裂云层，带着毁灭的气息，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整个月神殿所在的区域，瞬间陷入一片火海与轰鸣之中。建筑崩塌，树木焚毁，族人的惊呼与惨叫此起彼伏。
就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一道撕裂空间形成的幽暗裂缝，突兀地出现在庭院半空。一个身着华丽祭司长袍、面容威严冷峻的中年男子，自裂缝中缓缓踏出。他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强大威压，目光如同鹰隼，直接锁定被莫芸护在身后的林挽。
正是林子钟！
“莫芸，”林子钟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把我们的女儿给我。看在你我曾为夫妻的份上，我留你一条性命。”
“林子钟！你休想！”莫芸眼中燃烧着愤怒与绝望的火焰，她一把将林挽彻底护在身后，身形猛地膨胀、变化！耀眼的银光迸发，一条巨大的、通体覆盖着月华般鳞片的银蟒赫然出现，盘踞在废墟之上，对着空中的林子钟发出威胁的嘶鸣。那是她的武魂真身，为了守护女儿，她不惜一切！
“呵，冥顽不灵。”
林子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他甚至没有动用武魂，只是随意地抬起手，虚空中凝聚出一道燃烧着暗紫色火焰的能量箭矢！那箭矢之上，缠绕着令人灵魂战栗的诅咒与黑暗气息。
咻——！
暗紫箭矢破空而出，速度快到极致，无视了银蟒的防御鳞片，如同热刀切入黄油般，瞬间洞穿了莫芸所化巨蟒的七寸要害！
“嘶——！”
凄厉的悲鸣响彻天地，银蟒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周身的月华光芒急速黯淡，鲜血如同瀑布般从伤口喷涌而出，将下方的废墟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母亲——！！！”
小林挽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的、保护着她的身影轰然倒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想要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林子钟面无表情，伸手凌空一抓。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传来，小林挽娇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离地飞起，朝着空中那个冷酷的男人飞去。
“放开我！放开我！母亲！母亲！” 她在半空中拼命挣扎，哭喊着，小手徒劳地伸向下方那倒在血泊中、气息渐渐消散的银色巨蟒。
林子钟甚至没有低头看女儿一眼，只是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逐渐被火海与死亡吞噬的月神殿，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他身后，数个闪烁着惊人光芒的魂环缓缓升起，那代表着绝对的力量与统治。而在魂环的光芒映照下，是遍地狼藉，是流淌成河的鲜血，是无数月夜一族族人失去生息的躯体。
为了他的“吞星计划”，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野心与力量，他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发妻，屠戮了族人，并将亲生女儿视作必须掌控的工具。这份对力量、对野心的极致贪婪，泯灭了他所有的人性与亲情。
小林挽被强行带入空间裂缝，最后映入她绝望眼眸的，是母亲那逐渐失去光彩的蛇瞳，以及那片被血色与火焰彻底覆盖的、曾经承载了她所有贪恋的温暖家园。
幻境在此定格，那极致的温馨与紧随其后的极致残酷，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林挽的灵魂。
“贪” 之试炼，并非考验她对财物的欲望，而是直指她内心深处对那份早已失去的、唯一的温暖与亲情的执念与贪恋，以及这份贪恋被至亲之人以最残酷的方式碾碎时，所带来的无尽痛苦与恨意。
林挽的意识在这片血与火的记忆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呐喊与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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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