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
沈清辞的手指在被单上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他听见了楼下传来的钢琴声。不是他那架斯坦威,是顾宴臣找人搬来的另一架,音色偏亮,像顾宴臣的人一样,带着不容错辨的侵略性。
顾宴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知道你闷,找了架琴给你解闷。”他说着,起身扶沈清辞下床,动作依旧小心,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医生说你可以适当活动,下去弹弹?”
沈清辞被他半扶半抱地带到客厅。那架钢琴就放在落地窗前,阳光洒在琴键上,泛着冷白的光。他的斯坦威被挪到了角落,琴盖紧闭,像被囚禁的灵魂。
“试试?”顾宴臣把他推到琴凳前,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像压着块石头。
沈清辞没有坐下,只是看着那陌生的琴键。他的斯坦威是父亲留给他的,琴键上有他十年练琴磨出的凹槽,每个键的回弹力度他都了如指掌。而这架琴,音色尖锐,键程偏短,像顾宴臣精心设下的陷阱。
“不喜欢?”顾宴臣的气息落在他颈后,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我让人换一架,换架和你原来那架一模一样的?”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滑过沈清辞的喉结,“只要你喜欢,什么都能给你。但清辞,你得留在我身边,让我看见你。”
沈清辞猛地转身,避开他的触碰,抓起茶几上的纸笔写道:“我的琴。”
顾宴臣的眼神暗了暗,却还是点头:“可以。但你得在这里弹。”他指了指客厅中央,“我想看着你弹。”
沈清辞攥紧了笔,指节泛白。他知道顾宴臣的意思——把他的琴从琴房移到客厅,让他像展品一样,在他的注视下弹奏。每一个音符,每一次抬手,都要暴露在这双偏执的眼睛里。
最终,他还是点了头。比起面对这架陌生的琴,他更想触碰属于自己的琴键,哪怕代价是被监视。
当顾宴臣让人把斯坦威挪到客厅时,沈清辞注意到琴腿上多了一道细微的划痕——是他上次试图搬琴逃跑时,撞到墙角留下的。顾宴臣显然也看见了,他蹲下身,用指腹摩挲着那道痕,声音低沉:“清辞,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沈清辞没理他,掀开琴盖坐下。指尖落在熟悉的琴键上时,他几乎落下泪来。可刚弹出第一个音,就听见顾宴臣在身后说:“弹《月光》吧,你以前总弹给我听的。”
那是他们还在音乐学院时,沈清辞最喜欢弹的曲子。那时顾宴臣还是个沉默寡言的旁听生,总坐在琴房最后一排,听他弹完整首才离开。
可现在,那温柔的旋律从指尖流淌出来,却像被蒙上了一层灰。沈清辞能感觉到顾宴臣就站在身后,像尊雕塑,目光牢牢锁在他的手上、背上、微微颤抖的肩线——他弹错了一个音,顾宴臣立刻说:“这里该弱一点,你以前从不这样弹。”
他的指点精准得可怕,像拿着放大镜审视一件艺术品的瑕疵。沈清辞的指尖开始发僵,原本流畅的旋律变得磕磕绊绊。
“怎么了?”顾宴臣绕到他面前,蹲下身仰视着他,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偏执,“是我打扰你了?那我出去等?”他说着要走,手却抓住了沈清辞放在琴键上的手,“但你得继续弹,我在门外听,好不好?”
沈清辞猛地抽回手,琴键发出刺耳的杂音。他站起身想走,却被顾宴臣拽住手腕按回琴凳上。
“弹完它。”顾宴臣的声音冷了下来,“清辞,别逼我用别的方式让你听话。”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按住沈清辞的喉咙,那里的皮肤还带着术后的薄嫩,“你声带刚好,要是再受刺激……”
沈清辞浑身一颤,终于屈服。指尖重新落下,《月光》的旋律再次响起,却充满了压抑的颤抖。他能感觉到顾宴臣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认罪——承认自己逃不掉,承认自己只能被他牢牢攥在手心。
一曲终了,顾宴臣满意地笑了,伸手擦掉他眼角的泪:“真好听。”他像是没看见沈清辞的抗拒,“以后每天都弹给我听,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
沈清辞别过脸,看着窗外。楼下的玉兰花开了,白得像雪。他想起以前,他会在花开时把琴房窗户打开,琴声混着花香飘出去,顾宴臣就站在楼下的花树旁,安安静静地听。
那时的目光是仰慕,是藏在阴影里的小心翼翼。而现在,是枷锁,是刻在骨头上的“属于我”。
顾宴臣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从身后轻轻环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清辞,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但我没办法,一想到你可能会走,我就睡不着。”他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就去郊外住,那里有很大的琴房,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沈清辞闭上眼,没有回答。他知道,所谓的“郊外”,不过是另一座更大的牢笼。而他的琴键,从此只会在顾宴臣的注视下,弹出被驯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