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我依然记得我们的约定

第二天午后，阳光白得晃眼。

裴若溪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脚步有些虚浮。昨晚几乎一夜未眠，眼眶还带着淡淡的青黑。当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小卖部门口。

熟悉的甜腻香气混杂着冰柜的冷气扑面而来。小卖部阿姨正和另一个学生说笑，收音机里放着嘈杂的流行歌曲。这一切日常的喧嚣，却让她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

她的目光越过琳琅满目的零食，径直落在柜台最显眼位置的那个铁盒上——大白兔奶糖，红蓝相间的经典包装，上面那只熟悉的小白兔正憨态可掬地望着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

她记得小学那次考砸后，苏瑾辰递给她的就是这颗糖。糖纸剥开时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奶白色的糖果落入掌心，带着温暖的体温。那甜味曾经奇迹般地安抚了她所有的委屈。

也记得他们一起在图书馆刷题到很晚时，他会悄悄塞给她一颗，低声说：“补充点能量。”那时，舌尖化开的甜仿佛能驱散所有疲惫。

还有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这甜甜的奶香味总是伴随着他温和的笑容，成为她生活中最明亮、最温暖的背景色。

可现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那个铁盒。

“要这个？”阿姨利落地取下盒子，“最后一盒了，你运气真好。”

裴若溪没有回应这份“好运”。她默默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粉色的、已经有些磨损的小钱包——那是她十岁生日时妈妈送的。

硬币叮当作响，有几枚还滚到了边缘。她仔细地把它们一枚一枚地归拢，抚平每一张皱巴巴的纸币。这些钱，是她攒了很久，原本打算买那套他们都很喜欢的科幻小说的。

现在，都不需要了。

她用微微发颤的手指，将整理好的钱推了过去。

阿姨清点完毕，把那个沉甸甸的铁盒递到她手中。红色的铁盒触手冰凉，上面那只小白兔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刺眼。

她紧紧攥着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铁盒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传来细微的痛感。

转身离开小卖部时，午后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洒在她身上。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孤单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没有立刻拆开糖盒，只是把它紧紧捂在胸口，仿佛那是唯一能够抓住的、关于这座城市、关于这个夏天、关于那个少年的，最后一点甜。

那天早晨，裴若溪在校门外那棵老槐树下站了很久。

她看着树叶间漏下的光斑在水泥地上轻轻摇晃，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直到胸口那阵闷痛稍稍平息，才终于迈开脚步，走进校园。

清晨的教室还没有多少人，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粉笔灰和晨露的味道。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靠窗的那排座位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晕。

她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苏瑾辰已经来了。他没有在读书，也没有在整理笔记，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身体微微侧向她的座位方向，目光定定地落在她那张空着的、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椅子上，像是在凝视一个无法触及的幻影。他清隽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朦胧，眼神里带着一种裴若溪从未见过的、混杂着迷茫和失落的专注。

她的心像是被轻轻揪了一下。

她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脚步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苏瑾辰似乎被惊醒，猛地回过神，转过头来。当他的目光触及她时，那双总是清澈含笑的眼睛里，瞬间翻涌起复杂的情愫——是惊讶，是担忧，还有一丝未来得及掩藏的慌乱。

裴若溪在他面前站定，没有说话，只是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个红色的铁盒。盒子上那只白色的小兔子，在晨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她将盒子递到他面前，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喏，这是我最喜欢的糖果。”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刻意带上一点轻松的意味，“我攒了好久才买的。”

苏瑾辰愣住了，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那个红色的铁盒上，又移回她的脸上。他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是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急迫和不敢置信：

“昨天你说的……是真的要转学吗？”他的尾音微微发颤，泄露了强装镇定的外壳下的不安。

裴若溪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盒光滑的边缘，避开了他灼人的视线。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像羽毛一样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她重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有些脆弱：

“记住我们的约定，”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考入省里最好的高中。”

她将糖果盒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的指尖。

“北辰高中，”她重复了一遍这个承载了他们太多共同回忆和梦想的名字，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在那里等我。”

“谁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苏瑾辰看着她强装笑容却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递过来的、那盒象征着他们之间甜蜜回忆的糖果，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半晌，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盒子。铁盒在他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像是立下了一个无声的誓言。

阳光依旧温暖，教室依旧安静，但有些东西，已经从这一刻起，变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