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求治
天启七年八月,秋意初临北京。信王府内,十七岁的朱由检跪在香案前,面色凝重。案上供奉着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的画像,香烟缭绕中,先帝们的目光仿佛正注视着他。
"列祖列宗在上,"朱由检声音哽咽,"由检本无才德,然皇兄骤崩,国事维艰。今日嗣承大统,必当励精图治,重振朝纲,使我大明再现盛世。"
言毕,他重重叩首,额间已现红痕。王妃周氏在屏风后悄悄拭泪,她知道,丈夫接下的是一副千钧重担。
三日后,登基大典在奉天殿举行。当朱由检坐上龙椅时,他感受到的不是权力带来的喜悦,而是沉甸甸的责任。龙椅扶手上的蟠龙雕刻硌得他手心发痛,就像这个积弊深重的帝国。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与兄长的慵懒形成鲜明对比。
满朝文武抬头时,都在这位新皇帝脸上看到了久违的英气。首辅黄立极正要按惯例说些贺词,朱由检却已开口:
"朕闻近来朝政废弛,边备松弛,民生困苦。自今日起,当重振纲纪,革除积弊。"
他目光扫过殿内几个魏忠贤的党羽,声音转冷:"先帝驾崩未久,朕本不愿多动干戈。然有些人,怕是留不得了。"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退朝后,朱由检立即召见新任司礼监太监王承恩。
"王大伴,"朱由检屏退左右,"魏忠贤现在何处?"
王承恩低声道:"回皇爷,魏阉称病在家,实则正在销毁罪证。"
"传朕密旨,"朱由检眼中寒光一闪,"命锦衣卫暗中监视,不可打草惊蛇。"
"老奴明白。"
当夜,朱由检独坐乾清宫,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越看越是心惊:辽东战事吃紧,陕西旱情严重,国库空虚,吏治腐败...这个帝国就像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
"皇上,三更天了。"周皇后亲自端来参汤。
朱由检握住她的手:"朕终于明白,为何皇兄宁愿做木工也不愿理政。这朝政...实在太难了。"
"可是皇上不是皇兄。"周皇后温声道,"臣妾相信,皇上定能力挽狂澜。"
十一月,清算阉党的时机成熟。
这日早朝,御史杨维垣突然出列弹劾魏忠贤"十大罪"。满朝哗然,魏党官员纷纷色变。
朱由检不动声色:"魏忠贤,你有何话说?"
魏忠贤跪地哭诉:"老奴对先帝、对皇上忠心耿耿..."
"忠心?"朱由检冷笑,取出一叠密报,"那这些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证据,作何解释?"
魏忠贤顿时面如死灰。
"传旨:"朱由检站起身,声音响彻大殿,"魏忠贤革职查办,发配凤阳守陵。客氏杖毙。其余阉党,按罪论处!"
这场清算持续了三个月。魏忠贤在发配途中自缢,客氏被活活打死,崔呈秀等阉党骨干或斩或流。朝野为之一振,百姓欢欣鼓舞。
然而,朱由检很快发现,清除阉党容易,整顿朝政却难。
这日,他召见新任首辅韩爌。
"韩先生,朕欲减免赋税,与民休息,你以为如何?"
韩爌叹道:"陛下圣心可鉴。然辽东战事急需粮饷,九边将士待饷已久,若再减免赋税,恐怕..."
朱由检皱眉:"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
"臣有一策,"韩爌道,"可先整顿漕运,清除贪官污吏。漕运畅通,则京师粮价可平,百姓负担亦可稍减。"
"准奏。"朱由检当即批准,"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然而,改革举步维艰。这日,朱由检接到密报:漕运总督与地方官勾结,贪墨漕粮。
"岂有此理!"朱由检怒不可遏,"朕在前方省吃俭用,他们在后方中饱私囊!"
他立即下旨将涉案官员处斩,并命锦衣卫彻查漕运系统。
经过整顿,漕运效率果然提高,北京粮价应声而落。朱由检大受鼓舞,开始推行一系列改革:
他恢复午朝制度,每天与大臣商议国是;
他亲自考核官员,罢黜贪腐无能之辈;
他缩减宫廷用度,将省下的银两充作军饷;
他重开经筵,虚心学习治国之道...
然而,就在大明王朝看似重现生机之时,灾难接踵而至。
崇祯元年,陕西大旱。
奏报送到御前时,朱由检正在用晚膳。看到"人相食"三个字,他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
"传旨,"他声音颤抖,"立即拨银二十万两,开仓赈灾!"
可是,远水难救近火。而且就连这救命钱,也被层层克扣。等到灾民手中时,已所剩无几。
饥民开始聚众抢粮,地方官镇压,反而激起动乱。王二在澄城起义,高迎祥在安塞起兵...动乱的烽火,首先在西北点燃。
与此同时,辽东也传来噩耗:皇太极即位,改元天聪,对大明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朱由检夜不能寐。他经常独自在乾清宫待到深夜,反复研究地图和奏章。
"皇上,"王承恩心疼地劝道,"保重龙体啊。"
朱由检苦笑:"朕如何保重?你看看,陕西乱民已成气候,辽东建州磨刀霍霍,朝中却还在党争不休!"
确实,阉党虽除,党争又起。以周延儒为首的"南党"和以温体仁为首的"北党"互相攻讦,让朱由检不胜其烦。
这天,为辽东经略人选,两党又在朝堂上争执不休。
"袁崇焕知兵善战,当委以重任!"周延儒力荐。
"袁崇焕骄纵跋扈,不可重用!"温体仁反对。
朱由检被吵得头痛,最终决定启用袁崇焕。他亲自在平台召见,赐尚方宝剑。
"五年之内,臣必收复全辽!"袁崇焕立下军令状。
朱由检大喜过望。然而,这个承诺最终成了空话。
崇祯二年十月,皇太极绕道蒙古,突破长城,直逼北京。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朱由检又惊又怒,急召袁崇焕回援。
北京城下,一场血战。虽然击退了清军,但袁崇焕也被下狱处死。大明的辽东防线,从此一蹶不振。
更让朱由检心力交瘁的是,国内的动乱愈演愈烈。
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这些名字像噩梦一样困扰着他。他频频更换统帅,从杨鹤到洪承畴,从卢象升到孙传庭,却始终无法扑灭起义的烈火。
崇祯十一年,他在平台召见杨嗣昌。
"杨爱卿,"朱由检眼窝深陷,声音沙哑,"朕欲与流寇议和,集中兵力对付辽东,你以为如何?"
杨嗣昌大惊:"陛下!流寇狼子野心,岂可信其诈降?"
"可是..."朱由检长叹,"两面作战,朕实在支撑不住了。"
最终,和议之策因朝臣反对而作罢。大明王朝在内外交困中,一步步走向深渊。
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破北京。
那天晚上,朱由检登上煤山,望着城中四起的烽火,泪流满面。
"朕非亡国之君,事事皆亡国之象。"他撕下衣襟,咬破手指,写下最后一道诏书: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写毕,他整了整身上的龙袍,向着紫禁城方向深深一拜,随后自缢于老槐树上。
这一刻,大明王朝的气数尽了。而崇祯皇帝十七年的励精图治,最终化作历史的叹息。
他或许不是个昏君,但他接手的,是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帝国。他的勤政,他的节俭,他的励精图治,都无法扭转历史的车轮。
正如后人评价:"帝承神、熹之后,慨然有为。即位之初,沉机独断,刈除奸逆,天下想望治平。惜乎大势已倾,积习难挽...呜呼!此岂非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