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帝天重生了。
睁开眼时，脑海中最后一段记忆，是自己散尽近百万年修为，替蓝轩宇抵挡浩天雷劫。他清楚，在那样足以毁天灭地的巨雷之下，自己必定是形神俱灭，断无生路。
可此刻，他竟在许久未见的生命之湖岸畔苏醒，体内流转着强盛的魂力，无限接近曾经的巅峰时刻。
他恍惚着缓缓起身，环顾四周，这里分明是两万年前星斗大森林的核心圈，是他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反复追忆的地方。
是梦吗？帝天忽然懂体会到了为何人类久别重逢时会喜极而泣，又为何会在这般欣喜的时刻生出惧怕。
帝天，我想出去玩。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帝天浑身一震，猛地转身。
只见三眼金猊正蹲在湖边，轻轻晃着蓬松的尾巴，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里满是希冀，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底映着粼粼湖光与澄澈天色，和记忆深处的模样分毫不差。
帝天的心骤然一颤，喉头哽咽，几乎无法呼吸。
三眼金猊——承载着星斗大森林乃至整个魂兽族群气运的瑞兽、两万年前为那个人献祭了所有的瑞兽，正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
它还活着，星斗大森林也还在，一切都未曾发生。帝天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三眼金猊温热柔软的皮毛，泪水溢满眼眶。
他这般反常的模样，吓得三眼金猊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挣脱开他的触碰，带着几分抗拒嘟囔：不给去就不给去嘛，干嘛用这么惊悚的表情看着我。
听着她的嫌弃，帝天却肆意地笑了出来，三眼金猊被他吓得毛都炸了起来，转身就往森林深处窜去。
帝天望着它逃走的背影，笑意未散，眼底却滚落一滴温热的泪。
竟回到了这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帝天仰望苍穹，新生的朝阳正撕破云层，洒下万道金光，命运的齿轮在此刻重新转动。
魂兽命运的关键，就在那个人身上。
若非三眼金猊当年遇见了他，执意要踏入人类世界闯荡，又阴差阳错对他动了心，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瑞兽不会为他献祭所有，星斗大森林的气运，更不会荒唐地系在一个自私的人类身上。
帝天攥紧双拳，指节发白。若那人从未出现在瑞兽面前，若早在此时，那人就已彻底消失……
“帝天，你要去哪里？”
碧姬轻抚着怀里已然睡熟的三眼金猊，见帝天突然起身，脚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压低声音问道。
“去结束一场还未开始的因果。”
“妈妈，我来帮你！”
霍雨浩抱着与他差不多高的木桶，摇摇晃晃地跑向霍云儿。霍云儿连忙停下手里的浆洗活，接过大大的木桶和小小的孩子。
霍云儿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脸颊，似乎又瘦了些，眼底漫上一层愁思，“昨天觉醒武魂那么累，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霍雨浩仰着小脸摇摇头，一双大眼睛亮得像星星，“雨浩一点都不累！妈妈不休息我也不休息。”霍云儿欣慰又无奈地笑了，揉了揉孩子毛茸茸的脑袋，算是默许了孩子帮忙。
“大清早的这么大动静是想吵死谁！”
比母子二人加起来还要大的动静打破了这样温馨的时刻，几个凶神恶煞的小厮撞开小院的破木门闯了进来，为首的抬脚就将木桶踢翻，脏水泼了霍雨浩满身。
霍云儿脸色骤变，赶忙将霍雨浩护在身后，将姿态放到最低，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各位大爷，是我没注意，吵到你们休息了……我这就小声些，再也不扰了各位。”
她已卑微到底，小厮们却变本加厉，各种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从嘲笑霍雨浩一直到侮辱霍云儿。
被护在身后的孩子实在无法忍受有人这样羞辱妈妈，猛地从霍云儿身后冲了出来，张开小嘴就朝着为首小厮的手背狠狠咬去。
他用了全身的力气，还未脱落的乳牙虽不锋利，却硬生生咬破了对方的手掌。当温热的血液渗进齿间时，小厮吃痛怒吼，一把将霍雨浩摔在了地上。
“好你个小杂种！敢咬老子！今天我就把你的牙全拔下来！”
小厮捂着流血的手背，说着便朝着地上的霍雨浩扑去，单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按在冰冷的泥地上。 一旁的霍云儿哭喊着求情，却被另外几个小厮摁在原地。
孩童纤细的脖颈一只手就能牢牢紧握，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永远了结他的生息。
可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这个孩子的眼里依旧没有一丝恐惧，在那双澄澈得令人心惊的眼眸中，只有燃烧的愤怒与不屈，炙烤着自己狰狞的面孔。
那小厮瞳孔一颤，心底竟对一个小孩产生了无边的恐惧，这眼神太过燎人，他不敢再看，下意识收紧了手，细小的脖子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不要——”
霍云儿嘶声哭喊，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可身体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霍雨浩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母亲的哭声也越来越远……自己要死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爪风掠空而至，瞬间割断了那小厮的咽喉，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其余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霍云儿踉跄着扑到霍雨浩身边，将她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搂入怀里，指尖颤抖着抚过他青紫的脖颈，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滚落，“雨浩，雨浩，别吓妈妈……”
窒息感渐渐褪去，霍雨浩终于缓过一口气，他艰难地抬起通红的小脸，眼眶里蓄满了水汽，终于露出几分孩童该有的脆弱与委屈。
他伸出小胳膊，紧紧搂住霍云儿的脖颈，声音哽咽，“妈妈，我不怕……我不怕他们。”
母子二人相拥着缓了许久，直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钻进鼻腔，才想起方才出手相救的人。
霍云儿抱着霍雨浩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院中央的身影上，心脏不由得一缩。
那人负手立于尸首之间，高大魁梧，玄衣猎猎，面容冷峻如霜，看不出一点情绪。
霍云儿连忙抱着霍雨浩起身，对着那人深深跪了下去，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多谢恩公救命之大德，此恩此情，霍云儿永生不忘。”
然而，那人并未理会霍云儿的跪拜，目光始终落在她怀中的霍雨浩身上，眸光沉沉。
没有什么能比死人更让人安心。帝天一开始便是想着直接杀了霍雨浩永绝后患，谁料一找上门便见如此一幕。
方才那小厮被霍雨浩的眼神震慑，帝天何尝不是如此？其实他与他们魂兽也没什么不同，一样骄傲、野性难驯。
霍雨浩也抬起泪痕未干的脸，与帝天的目光直直相撞，没有半分躲闪与畏惧。
他的眼睛依旧澄澈透亮，缀着万千星河，任谁见了都难以忘怀。
而今他望着帝天，眼底翻涌着孩童最纯粹的好奇、感激、敬仰。
他怨恨霍雨浩，不错；可他也无法否认，在他见过的所有人类里，霍雨浩的确是最为特别的存在。
或许，这场因果，可以换一种方式了结。
“本帝不会白救人。”帝天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如冰，目光牢牢锁在霍雨浩身上。
“你，跟我走。”
怕自己的语气吓人，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杀你。”
霍云儿与霍雨浩皆是一怔，两人看了看帝天，又扭头望向彼此，霍雨浩的眼神里满是不知所措。
霍云儿看着他，忽而轻轻笑了，温声道，“这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伸手捋顺霍雨浩鬓角的碎发，“妈妈没用，护不住你，也给不了你好的生活。但恩公这般厉害，定能护你周全。”
“我不要！”
霍雨浩猛地攥紧霍云儿的衣角，眼眶瞬间又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妈妈，雨浩不想走……妈妈去哪里，雨浩就去哪里……”他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小小的肩膀缩成一团。
霍云儿将他搂紧，指尖轻抚他的后背，眼中泪光闪动却强含不落，抱紧霍雨浩，“妈妈知道……可有些路，必须你一个人走。妈妈也……”
说着说着也哭成了泪人，一大一小紧紧相拥，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掉。
帝天被这些爱哭的人类吵得头疼，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他怎么不知道霍雨浩那家伙小时候还是个哭包。
“别哭了。”有些僵硬的声音打断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你们，一起走。”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