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可爱小宫女vs阴郁偏执皇子 1
雨下得发了狂。
春水阁的屋顶像个筛子,破瓦片挡不住这瓢泼大雨。豆大的水珠砸进屋里各处,在年久失修的地砖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陈年木头泡烂的霉味,混着尘土气息,直往人肺管子里钻。赵昀蜷缩在屋内唯一还算干爽的角落——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榻上,裹着一床薄得几乎透光的旧被。寒意无孔不入,顺着骨头缝往里钻,他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些,像只被遗弃在荒野的幼兽。
阁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腐朽的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呻吟。冷风裹着雨腥味猛地灌了进来,吹得角落里那盏豆大的油灯火苗疯狂乱窜,映得满墙人影如同鬼魅般张牙舞爪。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粗鲁地推进门槛内的泥水里,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推她的是个面皮紧绷、眼神刻薄的内侍,身上的油布斗笠还在往下淌水,一脸的不耐烦。
“十三殿下,”内侍的声音又尖又冷,像淬了冰的针,“内务府拨了个人过来伺候。手脚麻利点,别尽添麻烦!”
话音刚落,那内侍便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缩回手,转身就走,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合上,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雨声,只留下门轴转动时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空旷破败的屋子里回荡。
被推进来的小宫女还僵立在原地,浑身湿透。单薄的粗布宫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尚未发育的、孩童般单薄的身形。她低着头,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脸颊边,水珠顺着发梢和下巴不断滴落,在脚下积起一小洼浑浊的水。
她似乎冻坏了,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像骤然惊醒,猛地向前踉跄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
“奴、奴婢……招娣……”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牙关里硬挤出来的,“给……殿下……请安……”
“招娣?”
角落木榻上传来一声低语,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微哑,却奇异地压过了屋外残留的风雨声和屋内滴滴答答的漏雨声。
赵昀坐起了身。破旧的薄被从他肩头滑落,露出洗得发白的中衣领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落在泥水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招娣……”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抵着上颚,缓慢而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玩味。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越过她湿漉漉的发顶,投向阁门上方那道狭窄的缝隙。
那里,一束清冷的月光,竟顽强地穿透了厚重雨云的阻隔,像一柄银色的薄刃,悄无声息地切开了满室的黑暗与潮气,恰好投射在跪地小宫女身侧的地面上,映出一小片朦胧而洁净的光晕。光晕里,尘埃在无声地飞舞。
赵昀的目光在那片光晕上停留了片刻,幽深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泥水中那个卑微的名字上。
“这名字不好。”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破败的空间里清晰地回荡开,“以后,你就叫元宵。”
元宵。
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赋予了某种莫名的重量。地上跪着的小宫女,茫然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怯怯地睁大,里面盛满了懵懂和不解。她看着那个角落里模糊的影子,似乎完全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受到一种与冰冷雨水截然不同的东西,正从那片黑暗里散发出来,丝丝缕缕地缠绕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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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春水阁檐下滴落的雨水,缓慢而固执地前行。那场暴雨带来的寒意似乎永久地渗入了阁中的每一块砖木,即使盛夏,角落里也总盘踞着一丝驱不散的阴冷。
元宵很快成了这破败宫殿里唯一活泛的气息。她像只刚离巢的、笨拙又怯懦的小兽,努力适应着这个只有她和赵昀两个人的世界。最初的惊惶渐渐褪去,留下的是对赵昀近乎本能的依赖和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的亲近。
阁内唯一还算完整的家当,就是那张靠墙摆放的破木榻。榻上仅有一床薄被,被面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当深秋第一场寒霜降临,春水阁的夜晚变得格外难熬。呼啸的北风穿过门窗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寒气无孔不入,仿佛要将人骨缝里的最后一点暖意都吸走。
赵昀裹着薄被,闭着眼,试图入睡,但冰冷坚硬的木板硌着骨头,寒气顺着脊背往上爬。忽然,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小小的、带着凉意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挨近了他。接着,一只冰凉的小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试探性地、一点点地伸进了他裹紧的被角,摸索着,最后目标明确地贴在了他腰侧的衣襟里。
那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赵昀身体瞬间绷紧。他猛地睁开眼。
昏暗的光线下,元宵缩在他身侧,只露出小半张脸。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像是努力装睡,但那冰凉的小手却固执地贴着他的皮肤,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暖意。她的呼吸很轻,带着极力压抑的抽气声,显然是冻坏了。
赵昀盯着她看了片刻,幽深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推开那只冰凉的手,反而微微侧过身,将被子往她那边拉过一些,连带着那只汲取他体温的小手,也一并更严实地裹进了被子里。他重新闭上眼,任由那点冰凉紧贴着自己,在黑暗里慢慢捂热。
窗外风声凄厉,阁内却奇异地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暖意,在冰冷的空气中艰难地弥漫开来。
破晓时分,微弱的晨光勉强透过糊着破纸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痕。赵昀早已起身,坐在冰冷的书案前。那书案缺了一角,桌面坑洼不平。他面前摊着一本旧得发黄的《千字文》,书页边缘磨损得起了毛。
元宵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碗里是半碗稀薄的粟米粥,几乎能照见人影。她将碗放在书案一角,然后习惯性地跪坐在赵昀身边冰凉的地板上,仰着小脸看他,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赵昀没看粥碗,目光落在书页上,指尖点着一个墨字:“天地玄黄。念。”
元宵的视线立刻追随着他的手指,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才小声地、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天……地……玄……黄。”
“笨。”赵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也没多少责备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他伸出食指,在那四个字下面缓缓划过,“跟我念,天——地——玄——黄。”
“天……地……玄……黄……”元宵努力模仿着他的腔调,声音依旧细细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赵昀的目光扫过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蜷缩在破旧的裙裾边缘。他顿了顿,忽然伸出手,抓住她一只冰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元宵像是被烫了一下,微微瑟缩,却没有抽回手。
赵昀将她的手拉到书案上,按在粗糙的纸页上,指尖引导着她的食指,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四个字:“看笔锋。天,横平竖直;地,竖钩有力。玄字上点要顿,黄字下面这横,要长。”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破晓里显得格外安稳。
元宵的注意力完全被那移动的指尖和纸上墨迹吸引,身体的僵硬慢慢放松下来。她感受着手背上包裹着的、属于赵昀的暖意,和指尖划过纸面时那奇特的触感。那点暖意似乎顺着手臂蔓延,一直暖到了心窝里。她描摹得很慢,很认真,小嘴微微嘟着,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指尖那一点点移动上。
当她的指尖笨拙地划过“黄”字最后一笔长长的横时,一直紧绷的小脸上,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像初春破开冰层的小小嫩芽。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用眼角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赵昀。
赵昀的目光落在她偷瞄过来的眼角,那点细微的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幽深的眼底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书页上,指尖却依旧稳稳地包裹着她的小手,传递着无声的暖意。案头那碗稀薄的粟米粥,在微光中静置着,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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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春水阁这方被遗忘的天地里,缓慢地流淌了五年。曾经的小小身影抽了条,怯生生的元宵像吸饱了雨水的春藤,悄无声息地舒展开来。眉眼褪去了孩童的懵懂,显出少女初绽的柔美轮廓。那双总是带着怯意的眼睛,如今在赵昀面前,却常常弯成月牙,闪烁着毫无保留的信赖和一种独属于他的娇憨。
只是这娇憨,依旧只在他一人面前绽放。在春水阁之外,那个庞大而森严的宫廷世界,她依旧是那个笨拙、怯懦、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尘埃里的小宫女。
这天清晨,赵昀立在窗边。窗纸破了一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他透过那个破洞,看着院中那株瘦弱的桂花树。昨夜一场秋霜,打落了不少金黄的细碎花瓣,零落泥中。他手里捻着一片不知何时飘进来的桂花,指腹摩挲着那微小的花瓣,目光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
清脆的呼唤自身后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赵昀回身。
元宵端着水盆,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她今天似乎格外高兴,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她把水盆放在矮凳上,几步走到赵昀面前,献宝似的举起右手,手里紧紧攥着一小把金灿灿的桂花。那花瓣在她掌心被捂得温热,散发出格外浓郁的甜香。
“您闻!”她踮起脚尖,努力将小手举高,凑到赵昀鼻尖下,献宝一样,“好香!我偷偷在树下捡的,姑姑们没看见。”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做坏事成功的小得意,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那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瞬间充盈了赵昀的呼吸。他垂眸,目光落在她举着花的手上。少女的手腕纤细,衣袖滑落一截,露出一段白生生的肌肤,在昏暗的阁内显得格外晃眼。她靠得那样近,发顶几乎蹭到他的下颌,发丝间也沾染了桂花的香气,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干净而温软的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
赵昀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拂开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光洁的额头,触感温腻。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亲昵和占有,仿佛拂去落在自己珍宝上的微尘。
“嗯,香。”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却胶着在她仰起的、带着明媚笑意的脸上,那幽深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沉淀、凝结,像深潭底部无声聚集的暗流。
元宵对他指尖的触碰浑然不觉异样,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得了他的回应,她脸上的笑容更盛,小心地将那捧桂花放在书案一角,然后转身去绞帕子。她背对着他,纤细的腰肢在洗得发白的宫裙下隐约显出玲珑的曲线,弯腰绞帕子时,那线条愈发清晰,带着少女独有的柔韧和生机。
赵昀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从她专注绞帕子的侧脸,到那截纤细的颈项,再到那随着动作微微起伏的腰背线条。案头那捧金黄的桂花静静散发着甜香,弥漫在两人之间。他缓缓收回视线,重新望向窗外那个破洞,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和庭院里那株在寒风中瑟缩的桂树。指间捻着的那片花瓣,已被无意识地揉碎,黏腻的汁液染在指腹上,留下一点深黄的痕迹,和挥之不去的浓香。
春水阁里弥漫的桂花甜香,终究未能飘出那破败的门窗。阁内的暖意与安然,不过是这偌大宫墙里一个随时可以被碾碎的泡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