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妻】游乐园二三事
十二月一日,周末,晴空万里
日记本,我做了件大概是今年以来最疯狂,也最……“正常”的事。
周末清晨,阳光好得不像话,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丈夫坐在餐桌对面看报纸,安静的只听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一切如常,那种沉重却平稳的如常。
心脏在胸腔里鼓噪,我深吸一口气,放下牛奶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今天……天气很好。”
报纸后面的人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放下报纸,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惯常的审慎和一丝询问。
我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餐巾边缘,鼓起全部勇气,把话说完:“要不要……出去走走?比如,游乐园?”
说完的瞬间,我就后悔了。蠢透了。我们?去游乐园?两个身心俱疲、中间隔着巨大裂痕的中年人,混迹在尖叫欢闹的人群里?这画面荒谬得让人想笑,又心酸。
他沉默了。那沉默压得我几乎想立刻收回提议,说我只是开玩笑。
但他没有露出嘲讽或拒绝的表情。他只是看着我,目光很深,像在评估这个提议背后所有的风险、尴尬、以及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合上报纸,发出轻微的声响。
“好。”一个字,平稳无波。
我愕然抬头。他已经站起身,走向客厅,拿起车钥匙。“我去换件衣服。”语气平常得像只是答应去一趟超市。
(游乐园)
喧闹声像潮水一样涌来。五彩斑斓的气球,甜腻的棉花糖味道,孩子们兴奋的尖叫,过山车呼啸而过的轰鸣……一切感官都被放大了,强烈得不真实。
我们并排走着,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像两个误入童话世界的陌生人,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他穿着休闲衬衫,我穿着简单的连衣裙,却都像穿着无形的盔甲,动作有些僵硬。
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彩色的步道走。阳光刺眼。
路过一个射击游戏的摊位,奖品是巨大的毛绒玩具。他脚步停了一下,目光掠过那些玩具。很多很多年前,我们刚谈恋爱时,他好像试图为我赢过一个,失败了,还懊恼了很久。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指向那个摊位。“试试?”
他挑眉看我,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走了过去。付钱,拿起玩具枪,姿势标准却透着一股生疏。砰砰几声,气球破了几个,但没中关键目标。摊主笑着鼓励再来一次。
他摇摇头,放下枪,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有点微红。
我忽然笑了。不是伪装,是真的觉得有点好笑。扯了扯他的袖子:“走吧,李总,看来你宝刀已老。”
他愣了一下,看向我扬起的嘴角,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他的嘴角也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嗯。”他低应一声。
那点笑意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很快消失,但湖面却似乎松动了一瞬。
我们继续走。买了冰淇淋,甜腻冰凉,化得很快。他递给我纸巾,我自然地接过。坐在长椅上看花车游行,炫目的色彩和音乐让人恍惚。他没有像以前一样不耐烦地看时间。
最高的那个摩天轮缓缓转动,在蓝天下像一个巨大的、安静的符号。
我停下脚步,看着它。
“要坐吗?”他问。声音被周围的喧闹裹挟,听不出情绪。
我点点头。
透明的轿厢缓缓升高,脚下的世界逐渐变小,变得遥远而模糊。喧嚣声也渐渐隔绝,只剩下轿厢细微的机械运作声,和我们之间更加凸显的沉默。
越来越高。整个城市的轮廓在脚下铺展。
我有点紧张,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座椅边缘。
一只温热的手覆盖上来,握住了我的。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熟悉的粗糙感。
我没有挣脱。
我们谁也没有看谁,只是透过玻璃,看着窗外那片越来越广阔的、明亮的天空。
他的手心很暖,稳稳地包裹着我的冰凉。
降落时,他先一步走出轿厢,然后极其自然地回过身,向我伸出手。我迟疑了一秒,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稍稍用力,将我带下来。
脚踩实地,他的手很快松开。触碰短暂得像个意外。
夕阳开始西下,给游乐园镀上一层怀旧的金色。该回家了。
回程的车上,我们都累了。安静充斥着车厢,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一种……疲惫后的平和。
等红灯时,他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冰淇淋化得太快了。”
我怔了一下,看向他。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柔和。
“嗯,”我轻声应和,“下次……买小一点的。”
没有下次的承诺。只是一句关于冰淇淋的、最平常不过的抱怨。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日记本,今天没有解决任何问题。那些裂痕和伤痛依然还在。
但我们一起坐了一次摩天轮,在最高的地方,握住了彼此的手。一起吃了一支化得很快的冰淇淋。一起晒了同一场太阳。
在生活的废墟之上,我们似乎笨拙地、尝试性地,搭建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崭新的时刻。
一个与痛苦无关的时刻。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