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没说给阿兄的怕
那日的雪下得真大,我抱着暖炉从偏殿跑出来,鞋上的金丝绣鞋沾了雪水,在青砖上踩出一串湿痕。皇祖母的长乐宫总是暖融融的,地龙烧得旺,香炉里飘着她常焚的安息香,可我一进门就忍不住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她膝头的锦毯上。
“皇祖母……”我哽咽着,话都说不囫囵,“他们……他们说阿兄对我……不是兄长的心思……”
殿里伺候的宫人都识趣地退了出去,暖阁里只剩我们祖孙俩。皇祖母放下手里的玉如意,枯瘦却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背,一下下拍着,像小时候我受了委屈时那样。“哭吧,”她声音很轻,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哭出来就好了。”
我把脸埋在她的寿桃纹披风里,闻着那股熟悉的檀香,哭得更凶了:“他们说的太难听了……说阿兄为我破了那么多规矩,是……是不对的……皇祖母,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我不该总缠着阿兄,不该管那些朝政,不该……”
“傻孩子。”皇祖母捏了捏我的脸颊,力道很轻,“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由他们去。你阿兄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孩子,老婆子我看了十多年,还能不清楚?”
她从妆奁里取出块白绫帕子,替我擦去眼泪,帕子上绣着株韧韧的兰草。“你阿兄护着你,是天性,是从你们在娘胎里就注定的情分。他是君王,也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护着自己的妹妹,天经地义。”
“可他们说……”
“他们懂什么?”皇祖母打断我,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却很快化作温和,“他们只见你阿兄给你兵权,让你参政,却没见你替他挡过暗箭,没见你在军帐里为了筹粮草熬红了眼,没见你把那些被埋没的女子才俊一个个送到他面前。你们是兄妹,更是这大汉的左膀右臂,这份情分,比那些嚼舌根的唾沫星子金贵百倍。”
我吸了吸鼻子,看着她鬓角的银发,忽然想起她曾说“女子亦可做男子事”,原来她什么都明白。“皇祖母,我不怕他们说我,我怕……我怕阿兄听到了会难过,怕他为了堵悠悠众口,就……就不再护着我了……”
皇祖母笑了,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你啊,还是不了解你阿兄。那孩子看着刚硬,心里对你的在意,比谁都深。他若真怕人说,当初就不会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让你披甲上阵了。”
她替我理了理乱掉的衣襟,轻声道:“放心,老婆子我替你兜着。这些话,不会传到你阿兄耳朵里去。”
我猛地抬头,眼里又泛起泪意:“真的?”
“老婆子什么时候骗过你?”皇祖母拍了拍我的手,“不过你也要记着,往后再听见这些话,别往心里去。你是大汉的长公主,是能领兵打仗、能安邦定国的刘琙,不是那些只会躲在深宫里嚼舌根的人能比的。挺直腰杆做事,天塌下来,有你阿兄,还有老婆子我给你顶着。”
暖炉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一声,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柔和了。我攥着那块兰草帕子,心里的不安像被温水慢慢泡开,渐渐散了。“谢谢皇祖母,”我小声说,“那……您千万别说给阿兄听,他要是知道我为这个哭鼻子,该笑话我了。”
皇祖母笑着应了,又让宫人端来热汤饼。我坐在她身边小口吃着,听她讲些前朝的旧事,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心里却暖烘烘的。那时我还不懂,这份瞒着阿兄的庇护,藏着两位长辈怎样深沉的疼惜——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我这份在乱世里难得的纯粹与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