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归途如虹
空间站“彼岸”像一颗沉默的珍珠，悬浮在墨黑的天鹅绒之上，其下是缓缓旋转的、壮丽而脆弱的蓝色星球。然而，在这片象征着人类科技巅峰的宁静之中，不安的暗流正在涌动。厉沉舟那来自深渊的意识投射，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的毒饵，涟漪虽已消散，毒性却已渗透。
主控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青鸾指挥官站在巨大的星图前，琥珀色的眼眸中寒光闪烁。内部系统被古老后门利用，还牵扯出“零”组织的最高权限标识码，这对“信天翁”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严重安全事件和赤裸裸的挑衅。
“全面隔离废弃节点，彻查所有与此节点有过接触的历史记录和人员，包括休眠期的数据交换日志！”青鸾的声音冷冽如冰，“启动‘净化协议’，对所有核心系统进行深度扫描和代码重写，我不允许有任何未知的后门存在！”
技术人员们紧张地忙碌起来，指令声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空间站进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最高戒备状态。
顾承泽的居住舱内，宁姝蜷缩在沙发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中之前的茫然和恐惧已经被一种坚定的光芒所取代。顾承泽告诉她的那些“过去”，像一块块拼图，虽然还不完整，却让她模糊地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一个在绝境中挣扎、反抗、并最终活下来的战士。
“他想吓倒我，让我永远活在恐惧里。”宁姝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眉宇间带着疲惫却依旧专注看着她的顾承泽，“但我不会让他得逞。”
顾承泽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更深的心疼。他宁愿她永远忘记那些痛苦，但也知道，鸵鸟政策无法应对厉沉舟那种偏执的疯子。唤醒她的斗志，是保护她最好的方式。
“你有什么想法？”他轻声问，将决定权交给她自己。
宁姝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观察窗外那颗遥远的蓝色星球：“我想回去。”
顾承泽眉头微蹙：“回地球？那里现在可能更危险。厉沉舟的势力，还有‘零’的残余……”
“我知道危险。”宁姝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决，“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厉沉舟的执念源于地球，那些谜团也埋藏在那里。躲在太空，我永远只能被动地等待他的下一次恐吓。只有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直面他，解开所有结，才能真正结束这一切。”
她顿了顿，看向顾承泽，眼神清澈：“而且，我的记忆在那里丢失的，也许只有回到熟悉的环境，面对过去的痕迹，才能真正找回来。我不想永远做一个空白的人。”
顾承泽沉默地看着她。他明白她的逻辑无懈可击，但情感上，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让她再踏入险境。然而，他也深知，宁姝不是需要被锁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她的翅膀是在风暴中淬炼出来的。
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好。我陪你回去。无论去哪里，面对什么，我们一起。”
这句承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力量。宁姝反握住他的手，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支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勇气。
他们的决定得到了青鸾的慎重评估。经过激烈的讨论和风险分析，青鸾最终同意了他们的计划。“信天翁”无法直接介入地球事务过深，但可以提供必要的后勤支持、情报共享和有限的紧急撤离保障。
“我们会为你们准备新的身份和安全的落脚点。”青鸾看着眼前这对决心已定的男女，“‘守夜人’内部的情况目前很复杂，隼和他的人会暂时留在空间站，避免节外生枝。你们在地球的活动必须高度保密，一切以安全为首要前提。”
几天后，一切准备就绪。宁姝的身体在精心的调理下基本恢复，虽然记忆依旧大片空白，但精神状态稳定了许多。她和顾承泽再次登上了“逐风者”号空天飞机，这一次，航程的目的地是地球。
穿过大气层时，熟悉的超重感再次袭来。宁姝看着舷窗外由漆黑星空逐渐变为蔚蓝天空的过程，心中百感交集。上一次离开地球时，她是在昏迷中被带离，满心恐惧与未知。而这一次，她是清醒的，带着明确的目标和身边人的守护，主动回归。
飞机降落在南半球一个偏僻小国的私人机场。这里气候温暖，与格陵兰的极寒和太空的死寂截然不同。湿润的空气、泥土的芬芳、甚至阳光的温度，都让宁姝有种奇异的、仿佛回到母体的归属感。一些极其细微的、早已融入本能的记忆似乎在苏醒，比如如何呼吸这富含氧气的空气，如何适应地球的重力。
根据“信天翁”的安排，他们住进了一座位于雨林边缘、隐蔽性极高的安全屋。房子是现代风格，设施齐全，周围是茂密的植被，远离人烟。
安顿下来的第一个夜晚，宁姝站在阳台上，听着雨林深处传来的不知名虫鸣和动物的叫声，仰头望着与太空视角截然不同的、被枝叶切割成碎片的星空。地球的夜晚，喧闹而富有生机。
顾承泽拿着一件薄外套走出来，轻轻披在她肩上：“夜里凉，别站太久。”
宁姝拢了拢外套，没有回头，轻声说：“这里……好像有点熟悉。”不是具体的场景熟悉，而是一种氛围，一种属于“地球”的感觉，正在一点点唤醒她身体里沉睡的东西。
“慢慢来。”顾承泽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仰望星空，“记忆就像这林中的夜行生物，你越急着寻找，它越躲藏。当你放松下来，它可能自己就出现了。”
他的比喻很贴切。宁姝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不能急于求成。
在安全屋的日子平静而简单。顾承泽处理着“信天翁”传来的情报信息，同时小心翼翼地引导宁姝接触一些过去可能相关的、相对温和的线索——比如一些她可能喜欢的音乐、食物，或者讲述一些他们共同经历中不那么黑暗的片段。
宁姝像一块海绵，吸收着一切。她开始学着做饭，虽然经常搞得一团糟；她试着阅读顾承泽推荐的书籍，从里面寻找情感的共鸣；她甚至开始在房子周围的林间小径散步，感受阳光穿过树叶洒下的光斑。
这种近乎隐居的生活，让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那些噩梦出现的频率降低了，头痛也减轻了不少。偶尔，在看到某一片夕阳，或者闻到某种花香时，她会突然愣住，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或悸动，仿佛触碰到了记忆的边缘。
这天，顾承泽收到了一份加密包裹，是青鸾派人送来的。里面是几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纸质照片。
顾承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照片递给了宁姝。“这些……可能和你有关。”
宁姝接过照片。第一张是一个年轻女孩在花园里的独照，女孩笑得明媚灿烂，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是宁薇。宁姝看着这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
第二张，是宁薇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男人英俊挺拔，看着宁薇的眼神充满爱意。是年轻时的厉沉舟。看到这张照片，宁姝的心猛地一缩，那股熟悉的恐惧感又隐隐浮现，但比之前减弱了许多。
第三张……宁姝愣住了。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朴素的裙子，站在一个破旧的院落里，眼神怯生生的，但眉眼间，已经能看出她和宁薇、以及和她自己现在的相似轮廓。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个小字：姝。
这是……小时候的她？
一股强烈的、带着辛酸气息的情感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垮了堤坝！无数被遗忘的画面和感觉瞬间涌现——流落街头的饥饿与寒冷，被其他孩子欺负的委屈，仰望别人家灯火的羡慕，还有……一个模糊的、总是偷偷给她塞点吃的的老人的身影……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迟来的、对那个弱小无助的自己的巨大悲悯。
顾承泽默默地将她拥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衬衫。他知道，这是记忆开始复苏的迹象，是好事，但过程必然伴随着痛苦。
哭了很久，宁姝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指着照片上的小女孩，声音还带着哽咽：“这是我……对吗？在我被宁家认回之前……”
“嗯。”顾承泽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你小时候，吃过很多苦。”
宁姝看着照片，眼神逐渐变得坚韧：“那些苦都过去了。现在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
她的记忆，正在以她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回归。而归途的终点，注定要与那个制造了所有痛苦的源头，做一个了断。
雨林之外，那个名为厉沉舟的风暴眼，正在悄然凝聚着更大的能量。归途如虹，却也预示着，最终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